第298章 “这把火,还是要烧起来了.......”
他目光又落到御案上那张纸书写着《卖炭翁》纸张上。
“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声音沙哑,仿佛也染上了南山深处的烟火尘灰。
起初的震怒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片冰凉的空茫。
他并非不知民间疾苦,济州雪灾的奏报此刻就压在手下,墨迹未干。
他自诩勤政,追求长生亦是为了更好地执掌这万里江山,可这首《卖炭翁》,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他与真实民生之间那层朦胧的纱幔。
“黄衣使者白衫儿……”梁帝喃喃,目光投向殿外漆黑的夜空,那呼啸的北风此刻听来,竟真像是宫市恶吏的叱牛声,夹杂着老翁无声的哽咽。
“手把文书口称敕”——“敕”,皇帝的诏令,竟成了巧取豪夺的凭据!
这哪里只是骂官?
这分明是指着他这个皇帝的鼻子,质问这“敕令”之下,庇护的究竟是黎民百姓,还是盘剥百姓的蠹虫!
他仿佛看到了,陈北在进士楼上那癫狂又绝望的眼神,那不是一个醉鬼的胡言乱语,而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用尽最后力气发出的呐喊。
从“且斗尊前”的潇洒才子,到写下“愿天寒”这般沉痛字句,需要经历何等彻骨的失望?
这失望,是对这官场积弊,更是对……他这个未能扫清污浊的皇帝!
梁帝缓缓坐回龙椅,沉重的身躯仿佛让龙椅发出了细微的呻吟。
他想起了自己还是皇子时,也曾微服混迹市井,见过底层百姓的艰辛,
那时也曾立志要廓清吏治,让天下寒士俱欢颜。
可登基多年,权术平衡,朝堂争斗,长生诱惑……曾经的锐气与理想,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被磨平了棱角。
陈北这首诗,像一面镜子,照见的不仅是宫市,天下的弊端,更是他内心深处不愿直面的一丝懈怠与妥协。
“刘伴。”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老奴在。”刘公公连忙应声。
“你说,朕这宫中之需,采买之物,是否……也成了某些人盘剥百姓的‘敕令’?”
梁帝的声音很轻,却让刘公公头皮一麻。
“陛下明鉴!内府采办皆有定例,断不敢如此妄为!”刘公公跪倒在地。
“定例?”
梁帝嗤笑一声,指尖点着那诗稿,
“定例之下,谁知有没有‘手把文书口称敕’的勾当!去查,给朕细细地查!
就从这冬日炭薪的采买入手,看看有没有‘半匹红纱一丈绫’强换‘千余斤炭’的事!”
他的声音逐渐转冷,带着帝王的威严。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被诗歌刺痛而隐怒的文人,而是掌控生杀大权的君主。
“另外,”
梁帝的目光再次落到诗稿上,眼神复杂,
“这个陈北……朕倒要看看,他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狂生,还是……真的心怀悲悯,有几分魏相之胆。”
魏相是梁国开国宰相魏渊,是个刚正不阿,直言进谏的
他挥了挥手,让刘公公退下。
大殿内重归寂静,只有风声依旧。
梁帝独自坐在御案后,良久未动。
济州雪灾的奏报和那首《卖炭翁》的诗稿并排放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无比尖锐的图景。
诗中的“宫市”是积弊,奏报中的“雪灾”是天灾,而无论是应对天灾还是铲除积弊,
最终倚仗的,还是这朝廷的官员,是那些此刻正在进士楼中,因这首诗而心思各异的士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