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烬依旧垂着头,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描摹着她的身影。他曾听说过这位镇北王府郡主的传闻,说她自幼不喜红妆,偏爱骑射,性格洒脱不羁,颇有几分男儿气概,深得镇北王的宠爱。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忽然,萧煜像是随口想起了什么,目光再次扫过凌烬,淡淡吩咐道:“你,随行伺候。”
马管事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连忙抬头,小心翼翼地劝道:“郡主,这……这新来的笨手笨脚,没见过什么世面,怕是不懂规矩,冲撞了校场的贵人。还是让老奴随行伺候您吧,老奴一定把您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无妨。”萧煜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依旧淡然,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我看他伺候追风,很是用心。就他了。”
说完,她不再多言,转身便朝着马厩外走去。红色的裙裾拂过地面,带起一阵微风,风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那香气清冽淡雅,不似寻常女子喜爱的熏香那般浓郁,却让人印象深刻。
直到那道红色的身影消失在马厩门口,凌烬才缓缓直起身。他依旧低垂着眼帘,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
镇北王府的郡主,为何会对一个最低等的马夫多看一眼?
为何会突然让他随行伺候?
是真的觉得他伺候追风用心,只是一时兴起的随口吩咐?
还是……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这只是一场试探?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让他心头沉甸甸的。
校场。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轻轻刺了一下他的心。
那是他曾经最熟悉的地方,是他挥斥方遒、意气风发的战场。
十年前,他曾在那里率领铁骑,演练阵法,接受万众瞩目;十年后,他却要以一个马夫的身份,再次踏入那个地方。那里有他曾经的部下,有他的仇敌,有太多他不愿面对的过往。如今的校场,对他而言,早已不是熟悉的练兵场,而是一处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的龙潭虎穴。
凌烬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追风的脖子。
追风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再次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杂念,牵起缰绳,沉默地跟在一行人的身后,朝着马厩外走去。
此时,天已经完全亮了。一轮红日挂在东边的天空,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有些刺眼。凌烬微微眯起眼睛,将头埋得更低了些。阳光将他略显佝偻的背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地面上,显得格外孤寂。
无人看见,在他低垂的眼帘下,那沉寂了十年的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苏醒。那是被压抑了十年的火焰,是从未熄灭的野心,是不甘沉沦的执念。如今,被这帝都的风一吹,被这位红衣郡主的出现一搅,竟像是被点燃了一星微弱的光点。
那光点很小,很暗,却顽强地亮着,仿佛随时都可能燎原。
天罗地网,十年布局,或许能困住一颗陨落的将星,可它能困得住死灰复燃的野心吗?
凌烬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快得让人无法察觉。
这盘棋,终于可以开始了。而那位身着红衣的郡主萧煜,像是一个始料未及的变数,悄然撞入了他精心布下的这盘死局之中。
未来会如何?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再次走向校场的这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要么,在这龙潭虎穴中杀出一条血路,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要么,便彻底沉沦,化为尘埃,永远消失在这世间。
他握紧了手中的缰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追风似乎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激荡,不安地刨了刨蹄子,发出一声低嘶。
凌烬轻轻安抚地拍了拍它的脖颈,目光落在前方那道耀眼的红色身影上,眼底的光芒愈发深邃。
校场的方向,隐隐传来了喧闹的人声。
风,似乎更烈了些,吹动着他额前的碎发,也吹动着他心中那星微弱的烬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