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支敦士登,沙恩-瓦杜兹火车站
蒸汽机发出一声疲惫的嘶鸣,白色的水汽如同叹息般消散在阿尔卑斯山清冷的空气中。
列车哐当一声,彻底停稳。
塞缪尔随着稀疏的人流走下车厢,踏上了月台。一股与伦敦截然不同的气息瞬间涌入肺叶——凛冽、干净,带着雪线以上岩石的冷硬和松针的涩香。
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积郁在胸中许久的、属于伦敦的煤烟与血腥气彻底置换出去。
然而,这纯净的空气似乎也带着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
他的双臂,小心翼翼地环抱着一个用深色厚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方正盒子。布料的颜色近乎墨黑,庄重得近乎压抑。
那是埃利亚斯的骨灰盒。
在离开伦敦前,他向福葛提出的那个“最后一个忙”,便是这个——他请求福葛,动用他的关系和理由,加速并办妥埃利亚斯的火化流程,并将骨灰交给他。
福葛做到了,警方在某种默许和催促下,将埃利亚斯的火化流程压缩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速度。一个星期后,这个沉甸甸的盒子,便交到了塞缪尔手上。
此刻,山风拂动他那略显凌乱的发丝。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冰冷的盒子,指尖隔着粗糙的布料,能感受到里面那种无机质的、细微的颗粒感。
月台上,旅客们带着抵达目的地的轻松四散开去。塞缪尔站在原地,目光掠过远处小镇的屋顶,望向更巍峨的雪山轮廓。
一丝近乎叹息的感慨掠过心头。福葛,那个总带着点天真理想的雾行者,终究还是为他这个麻烦不断的朋友,再次逾越了规则的边界。
然而,这丝感慨迅速被一股更沉重的情绪覆盖——一种混合着愧疚与冷硬的自知之明。
隔着衣物,他几乎能感受到内袋里那件硬物的轮廓——“悖论之笼”。
此刻,那件神秘容器的内部,禁锢的不再是虚无,而是另一团具象的黑暗——那团名为西欧罗斯的魔精本体。
在离开伦敦的前一晚,仓库如同墓穴般寂静。在那台曾倾注了福葛无数心血的“大使”旁,他拧开了密封阀。
当那团粘稠的黑雾挣脱束缚般涌出时,他举起了“悖论之笼”,顺势将那挣扎的雾霭尽数吞噬、禁锢。
他之所以敢如此行事,正是因为埃利亚斯在码头的遇刺和他本人在铁匠街引发的骚动,如同两枚重磅炸弹,让圣洛夫基金会和伦敦政府陷入了相互推诿和混乱的调查之中。
那台曾报废的“吸尘器”和其中导致伦敦肺结核异常情况的魔精,其优先级已被暂时搁置,这反而给了塞缪尔一个合适的操作空间。
但他不能将风险留给福葛。
于是,在完成转移后,他极尽细致地将“大使”的外部彻底擦拭干净,抹去所有其他人的痕迹,只留下他自己清晰的指纹。
最后,他找来墨水,在那曾禁锢魔精的、空荡荡的玻璃罩外侧,留下了一行张扬而充满讥讽的语句:
“承蒙款待,此物归重塑之手笑纳。致意,伦敦的看门人们。”
这是完美的挑衅。所有的怀疑、所有的怒火,都将指向“重塑之手”和他这个“疑似成员”。
福葛和他的委员会,将从这桩麻烦中彻底剥离出去,最多只是一个“被邪恶组织利用了的可怜受害者”——
塞缪尔收回望向雪山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冰冷的骨灰盒。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
车站广播响起,带着德语特有的、在塞缪尔听来略显冷硬的重音。
塞缪尔不会德语,这就很尴尬。
在乌斯怀亚时,阿莱夫曾填鸭式地给他灌输过西班牙语,以备南美之需。效果马马虎虎,至少能应付点餐问路。但德语?阿莱夫自己会不会都是个问题,更别提教他了。
环顾四周,站牌上的陌生文字,公告栏里张贴的、印着复杂花体字的规章,以及周围旅客间快速的、他完全无法理解的交谈声,都在无声地强调着一个事实:这里不是英国,他失去了最基本的信息获取能力——
这个小站似乎只是漫长铁路线上的一个节点,规模不大,旅客稀疏,月台上的人迅速散去,各自走向站外或停车场,没有太多滞留的身影。
远处,小镇的屋顶在雪山映衬下显得宁静,但这里距离真正的城镇中心,显然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
下一步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