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葛先生正用一块布擦拭着机器外壳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闻言头也没抬:
“教育民众,预防疾病,这就是它此刻最重要也是最直接的用途。” 他直起身,拍了拍冰冷的铁壳,“放心,不耽误正事。它随时可以……转换角色。”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目光扫过塞缪尔和一旁的埃利亚斯:
“先别说这个了。你们这边有消息了吗?雾里的那东西……有动静没有?”
塞缪尔与埃利亚斯交换了一个眼神。埃利亚斯微微耸肩,一副“毫无波澜”的模样。
塞缪尔转回目光,望向赛场上方那依旧浓稠、毫无变化的灰黄色天幕,摇了摇头。
“没有。雾还是一样,没有变浓,也没有其他异样。它似乎很有耐心。”
刺耳的广播声撕裂了赛场上的喧嚣:
“请参加1500米负重竞速的选手到第三准备区集合!请参加1500米负重竞速的选手到第三准备区集合!”
福葛先生望着开始涌动的人流,眉头紧锁,低声像在祈祷:“投入了这么多……希望不要是做无用功啊。”
塞缪尔没有回应,只是抬手虚按了一下外套口袋里的硬物,随即转身,将福葛的焦虑抛在身后,沿着观众席边缘的台阶,一步步向上走去——
运动场的最上方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没有喧嚣,只有冰冷的钢铁和沉默的等待。一台台经过改装的大型黑光探照灯无声地指向灰黄色的天幕。
塞缪尔的身影在这些钢铁造物之间缓慢穿行,他的指尖划过冰冷的灯罩外壳,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摩擦声。
埃利亚斯就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步伐同样悄无声息。
塞缪尔最终停在一盏探照灯旁,目光投向下方——运动场上,人群正在为已然开始的比赛欢呼,一片热火朝天。
而更远处,伦敦那标志性的、凝滞不动的浓雾,依旧如同厚重的幕布,将一切笼罩。
长时间的静默等待,让一种焦躁不安的情绪开始悄然蔓延。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像是在问埃利亚斯,又像是在问自己:
“为什么它还没出现?”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眼中是真正的困惑。
“赛事的热度已经足够,人群的气息也足够浓郁……一切符合预期。它还在等什么?”
塞缪尔的手在外套口袋里握紧,指节隔着布料抵住那冰冷坚硬的金属圆球——“悖论之笼”。这本应用来禁锢西欧罗斯的装置,此刻安静得如同沉睡。
“还是说……”他顿了顿,侧过头,看向身旁的情报商人,“你的‘线人’这次出了错?或许它的兴趣,并不在此?”
埃利亚斯沉默了片刻,远处赛场上传来的欢呼声浪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他微微直起身,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飘忽:
“等待……或许。捕食者最有耐心的时候,往往是猎物自以为最安全的那一刻。”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赛场,掠过那些沉浸在比赛中的身影。
“又或者,这喧嚣本身……还不够对味。” 他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话语中留给了塞缪尔巨大的解读空间。
塞缪尔顺着埃利亚斯的视线望向赛场,那些奔跑的身影、呐喊的观众……
他疑虑开口,带着一种探寻核心的锐利:“如果它的目标不是这喧闹的居民……那会是什么?在这赛场之内,有什么是它必须得到的?或者……必须发生的?”
埃利亚斯帽沉默了几秒,然后带着罕见的、不确定的沉吟道:
“嗯——某人?某物?某场……它必须见证的结果?”
他列举出的可能性,每一个都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无声的波纹。
“无法确认。”埃利亚斯最终摇了摇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淡漠,“情报到此为止……它的动机无人知晓。”
塞缪尔口袋里的手将“悖论之笼”握得更紧了,但冰冷的触感无法驱散他心中的疑惑——
两人之间的沉默持续着,像一根逐渐绷紧的弦,下方赛场的热闹反而衬得这份等待愈发难熬。
没有异动。雾墙依旧死寂地横亘在天际。
直到广播声再次撕裂了这片凝滞:
“请参加自由祭祀的选手到第五准备区集合,请参加自由祭祀的选手到第五准备区集合。”
埃利亚斯靠在灯架上,仿佛被这广播从沉思中惊醒,轻轻“唔”了一声。
“自由祭祀?……哦,好像是卡洛琳女士参与的项目。”
塞缪尔的目光依旧盯着远方的雾霭,对这类无关紧要的消息毫无兴趣,只是从喉间发出一声短促而低沉的:“嗯。”算是回应,催促着对方将注意力放回正题。
埃利亚斯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敷衍,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消息:
“听说……我们那位曾经的‘雾中鬼婆’也会参加,这两位女士在赛场上的对决……啧,精彩程度恐怕不亚于一场决赛了。”
塞缪尔终于转过头,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一丝不耐:“你倒是挺悠哉。”
“机会难得嘛,”埃利亚斯耸耸肩,“怎么样,要不要移步去看看?说不定比在这里干等着‘那位客人’要有趣得多。”
“你的线报里可没包括当娱乐评论员这一项。”塞缪尔没好气地回敬道。
“观测者的乐趣在于发现细节,塞缪尔。”埃利亚斯轻笑一声,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刺,“近距离观察往往能收获意想不到的东西。怎么样,要不要暂时离开这个‘了望哨’,去看一眼?我敢打赌会很有……”
“没兴趣。”塞缪尔生硬地打断他,眉头紧锁,“我们的目标不是看比赛。”
“放松点,塞缪尔。紧绷的弦更容易断。”埃利亚斯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点劝导的意味,“有时候,答案并不总是在你死死盯着的地方……”
两人你来我往地拌了几句嘴,紧张的气氛似乎被这短暂的插科打诨冲淡了些许。
直到塞缪尔停住了嘴。
那几句带着火气的拌嘴似乎抽走了他最后一点用于维持注意力的精力。他下意识地想揉揉眉心,指尖触到的皮肤一片冰凉。
就在这短暂的静默中,一种微妙的违和感刺破了他因焦躁而变得迟钝的感官。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赛场周围那片如同凝固的灰黄色雾霭。
“埃利亚斯。”
塞缪尔声音中的烦躁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滞的冷静。
“看一下周围的雾……是不是比刚才……浓了一些?”
埃利亚斯脸上那抹惯常的笑意瞬间隐去,他顺着塞缪尔的视线望去。
刚才还能勉强分辨出的远处建筑物的模糊轮廓,此刻仿佛被一层更厚的颜料涂抹过,几乎融进了背景里。
雾气不再是均匀的灰黄,而是在某些区域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深稠。
不是心理作用。绝对不是。
埃利亚斯向前走了半步,贴到了观众席最边缘的栏杆,他微微抽动了一下鼻翼,似乎在捕捉空气中那细微的成分变化。
“嗯。”
他发出了一个肯定的音节,他的眼神变得凝重,“不是自然的凝聚。速度很慢,但确实在变浓。”
不再需要更多的确认。塞缪尔最后看了一眼那些依旧沉默指向天空的黑光灯阵列,然后转身迈开脚步。
“去找福葛!” 他丢下一句话,声音也许被风吹散,但其中的紧迫感清晰可辨,他的右手无声滑入口袋,紧紧握住了那个冰冷坚硬的金属圆球——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安定了几分。
埃利亚斯没有片刻迟疑,立刻跟上塞缪尔的步伐,两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下方赛场的阶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