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檐帽的帽檐倏地转向窗口:“嗯?”
福葛先生侧耳倾听,困惑地喃喃:“我怎么好像……听到纸信圈儿的声音?”
“——在窗外,老伙计,窗外——!”宽檐帽的烟熏嗓提高了音量,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
只见窗外,纸信圈儿撑着一块巨大的白被单,正晃晃悠悠地飘荡在低空。她脸上洋溢着俏皮的笑容,仿佛在进行一场伟大的冒险。
而更令人震撼的是她身下的景象——
十字街的街道上,人潮正浩浩荡荡地向着运动场的方向涌动。
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他们扛着木梯、晾衣杆、铁锅、热水壶……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工具”,脸上洋溢着一种混合着决绝与狂热的欣喜。
纸信圈儿在空中稳住身形,兴奋地朝着窗口的众人挥舞着手臂:
“想要加入我们吗——?”
牙仙愕然:“什么?”
“加入我们——!”纸信圈儿的声音在风中格外清晰,“我们,全十字街的居民都在一起请愿,继续举办运动会!”
一个男孩扛着一口巨大的黑锅喊道:“嘿!大家看看用这个当铅球怎么样?这口大锅也算是我们家的家产了!”
一个瘦高的街坊举手:“我!我可以当记分员!我最擅长在发呆的时候数秒,能够数得一分不差呢!”
另一位满脸油污的老管道工拍着胸脯:“咱们不需要一个公正正直的裁判吗?作为一个二十年来兢兢业业的老管道工,我要求自荐!”
纸信圈儿的声音带着无比的骄傲,穿透喧嚣:“看呐!大家都已经把自己家所有能用的工具都拿来了!我们要一起把拆了的舞台重建起来——!”
她热切地望向窗口:“要加入我们吗?——牙仙女士、宽檐帽先生、福葛先生、莱恩先生?”
福葛先生目瞪口呆:“这、这究竟是在做什么?!”
宽檐帽的披风无风自动,烟熏嗓里充满了彻底的茫然:“——我,我也一时间无法在头脑中寻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汇去描述和形容……我——”
人潮汹涌,每经过一栋住宅,都有新的居民加入,队伍像滚雪球般壮大。
他们脸上那种义无反顾的期盼,形成了一股巨大而盲目的力量,仿佛任何理性的警告都无法将其撼动。
纸信圈儿的身影在低空划过一道弧线,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如果,官方的预选赛无法举办,那么我们就举办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运动会!”
最后,她的目光与牙仙相遇,带着一种找到了真正答案的明亮和坚定:
“牙仙女士,我找到属于我的那条金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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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内的众人,沉默地望着窗外那由热情和盲目汇成的洪流,一时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凝滞的寂静中,一个带着几分玩味和洞察的声音响起,是埃利亚斯。
他不知何时已站起身,靠在报废的机器旁,嘴角勾起一个难以捉摸的弧度。
“疯狂的民意……有时却比最周密的计划更有效。”
他轻声说道,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点醒众人,“上帝给了十字街居民这份近乎偏执的期望,说不定……也正是给了我们一个现成的台阶下。”
塞缪尔闻言,目光扫过埃利亚斯,随即重新投向窗外那片混乱的场景,眼中逐渐被一种冷静的算计所覆盖,他接过埃利亚斯的话茬:
“不错。那个东西频繁出没于赛场,必然有所图谋。或许是被密集人群散发的某种气息吸引,或许是那个地点本身存在着特殊的磁场或残留物……既然我们无法预测它何时出现,那么,一场足够盛大、能吸引整个街区目光的‘预选赛’……”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务实的决断,“或许正是我们需要的,最自然、也是最有效的诱饵。可以一石二鸟——既满足了居民的愿望,也为我们创造了捕捉它的机会。”
宽檐帽的帽檐微微转动,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随后烟熏嗓带着一丝超越常理的期望,对身旁依旧呆滞的福葛说道:
“福葛伙计……或许……他们说的是对的。你听听外面的声音,那是超越理性的执着。这或许是当下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了。这不仅仅是我们的计划,更是……回应他们的期待。”
福葛先生看着窗外涌动的人潮,听着同伴的话语,揉了揉眉心。
“所以,你支持重新举办运动会——?”
宽檐帽透着一丝认真道:“……我……你了解我……我热爱一切超乎常理的可能性。”
“可基金会已经撤资了,”福葛先生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一种试图用现实压过理想的焦躁,“承包商正在等待赔款,运动员们开始安排转移……这样的情况下,我们不可能再……”
“老伙计,事实上……”宽檐帽打断了他,“那两个本部来调查的官老爷,你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个预选赛能不能举办。”
他的披风无风自动,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懑:“他们只是想要省事,拿到撤销许可,该赔偿的赔偿、该承诺的承诺,到最后却是一再把计划延后。”
帽檐微微转向窗口,仿佛在指向某个无形的、高高在上的权威:“——或许十字街以外的人已经决定忘记这个比赛了。官老爷们只在乎我们递给他们的一纸名单,并不在意这个比赛本身。”
他停顿了一下,烟熏嗓里注入了一种近乎宣言般的笃定:“对于世人来说,这场运动会可有可无,但是……”
福葛先生沉默着,没有接话。
宽檐帽的语调陡然扬起,带上了一种发自“本能”的热烈:“……作为一个自由的骑士被唤醒,我的本性呼唤我驰骋、奔腾、超越速度的极限、它渴望呐喊、渴望冲撞、渴望忘记烦恼的沉浸!”
他的“目光”似乎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落在福葛身上:“我想大伙也正是如此。你的心在哪儿,你的运动会就在哪儿。”
“老伙计,我跟着你忙前忙后,不是只有你在意这台吸尘器到底应该在比赛场上大放异彩还是躺在你的办公室里发霉。”
这时,角落里的埃利亚斯头也不抬,一边摆弄着零件,一边用他那带着慵懒的口气插了一句:“嗯,虽然看起来惨了点……但核心没全坏。修修……或许还能用。”
宽檐帽的帽檐朝埃利亚斯的方向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算是接收了这个意外的声援,随即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上了几分“斥候”的凌厉:
“如果你要因为那两个官老爷一句话就放弃咱们准备这么久的比赛,那我可能得拿出一名斥候的严厉态度了。”
“因为我不允许有任何人肆意丢弃你的赫赫战功,包括你自己!”
宽檐帽最后一句话像从空中俯冲而落的惊鸟,将刚才的讨论砸成碎片。
福葛先生像是被这句话的重量撞得后退了半步,下意识地对宽檐帽摆摆手:“放宽心……放宽心……”
此时牙仙温和的声音响起,仿佛在为这场争执注入一股冷静的力量:“福葛先生,这是一场运动会,是展现每个人意志的地方。”
“每个人,每种意志,它都会一并容纳,并使它大放异彩。”
看着福葛先生犹豫不决的神情,牙仙微笑着补充道:“所以,这也会是你我的舞台,或者说是……战场。”
她说完,目光掠过窗外狂热的人群,有些许无奈地摇了摇头。
福葛先生沉默了。一句枣核般的话卡在嗓子里,咽不下也吐不出。半晌,他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他突然没头没脑地抱怨起来,带着点迁怒般的烦躁,“是谁给我的办公室里塞满了请愿信的?这两天我一来办公室都能收到好几封!”
他边说边绕到办公桌后,有些粗鲁地拉开抽屉,将厚厚一沓信封摔在办公桌上。
众人并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只愣在原地。
“算上我一个吧。”福葛先生像是终于把那个“枣核”咽了下去,声音奇异地稳定了下来,“我拦不住你们,但是……”他加重了语气,目光变得锐利,“我至少要保证你们的健康。”
过了一会儿,福葛先生抬起头,语气恢复了往常那种带着点官僚气的、却令人安心的计划性:“放宽心,我会去跟管理局那边协商好,争取给大家把这场民间运动会,办得顺顺利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