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破口,能看到碎裂的肋骨和完全消失的肝脏、胃部以及一部分肠道。子弹的巨大冲击力甚至击碎了脊柱,使得身体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
半颗破碎的心脏和两侧被撕裂的肺叶在残存的隔膜下微弱地抽搐蠕动了几下,最终归于沉寂。
地毯上飞溅着暗红色的内脏碎片和黏滑的组织液,深色的血液仍在汩汩涌出,浸透羊毛地毯,汇聚成一滩不断扩大、几乎覆盖了小半个房间的黏腻血泊。
强烈的恶心感和眩晕感猛地冲上喉咙。他死死捂住嘴,胃部剧烈痉挛,强迫自己将几乎涌到嘴边的酸水咽了回去。
他剧烈地喘息了几次,强迫理性压制住生理和心理的双重不适。
不能让尸体留在这里。绝对不能。
他的大脑疯狂运转,评估又否决所有选择。最终,目光定格在舱房角落——那个他登船时携带的小型行李箱。
一个冰冷、残酷、但或许是唯一可行的方案在他脑中成形。
他走向行李箱。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是在极度紧张和生理反胃中度过的。
箱子的尺寸太小了。他不得不以一种令人心悸的、违反生理结构的方式,强行扭转、折叠、甚至压碎了部分关节,才勉强合上了锁扣。
过程中那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的细微脆响和组织被极度挤压的沉闷噗哧声,在他耳边回荡。唯一“便利”的是,腹部那个巨大的空洞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体积——
一小时后,舱房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隙。塞缪尔谨慎地窥探,走廊空无一人。他侧身挤出,反手带上门。他手中提着那个箱子,此刻显得异常沉重,轮廓不自然地鼓胀。为了掩盖轮子噪音,他双手吃力地提着,手臂肌肉紧绷,指节发白。
他沿着铺着厚地毯的走廊,快步向船尾甲板走去。海风从舷门缝隙灌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咸腥气息。他侧身挤出门,来到空旷漆黑的船尾甲板。
巨大的伊丽莎白女王2号如同一座移动的黑色山脉,犁开墨色的海水,船尾翻滚着绵长而泛着微弱磷光的白色航迹。引擎低沉的轰鸣是此刻唯一永恒的背景音,掩盖了其他细微的声响。
四下无人。只有星空、引擎的低沉轰鸣和无尽的黑夜大海。
他没有丝毫犹豫。双臂用力,将沉重的行李箱提起到齐腰高度,借着船体起伏,猛地向前一送——
箱子无声无息地没入船尾翻滚着的幽暗海水之中。几乎没有水花,只有微弱的漩涡迅速扩散,随即被波涛吞没。它下沉得极快,瞬间消失,沉向数千米深的冰冷海底。
塞缪尔双手空悬,指尖残留着提手的冰冷触感和那令人不安的重量感。海风刺骨,却吹不散他周身弥漫的硝烟与血腥的淡淡气息。
他沉默地转身返回舱房,锁上门。
现场还远未清理干净。撞翻的椅子、散落的书籍、碎裂的台灯…以及那片巨大的、粘稠暗红的血泊,和飞溅到各处的血点组织碎屑。
他动作迅速,近乎机械地扶起椅子,捡起书籍堆放角落。小心扫起并用纸包好台灯碎片。
他走进盥洗室,用冷水用力扑脸,压下恶心和战栗。脱下那身沾满血迹的睡衣,将其揉成一团,扔在了血泊中央。
他找来水桶、刷子和强力清洁剂,跪在地上用力刷洗墙裙和家具腿上半干涸的血迹。刺鼻的化学气味试图掩盖血腥。
做完这些,他直起身,看着那块被彻底毁掉的地毯。它太大了,太显眼了,根本无法彻底清洗干净,更不能留在房间里。
他深吸一口气,抓住地毯的一角,开始用力卷动。
浸透血液的厚重地毯异常沉重湿滑。他费力地将其紧紧卷起,将巨大的血污、那团睡衣、以及所有嵌在地毯纤维深处的细微组织碎屑和骨渣,全部包裹在内。
最终,他得到了一个巨大、沉重、散发着浓烈血腥和化学剂混合气味的地毯卷。他用一段从行李箱上取下的捆扎带将其死死捆住,防止它在搬运途中散开。
再次确认走廊空无一人后,他扛起那个沉重腥臭的地毯卷,再次走向船尾甲板——
处理完最后的碎片,他回到房间锁上门。现在,房间里看起来…几乎正常了。除了空气中残留的混合气味,以及家具被移动过的细微痕迹。
他径直走入盥洗室,拧开冷水龙头,双手撑在冰冷的陶瓷洗脸池边缘,低着头,任由冷水冲刷手腕。他剧烈地喘息着,肩膀微微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喘息渐渐平复。他关掉水龙头,水滴从他湿漉漉的指尖滴落,在池底溅开细小的水花。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墙上那面镜子。
镜面水雾渐渐散去,映出一张陌生的脸。眼白布满血丝,下眼睑泛着不健康的青灰,但瞳孔深处跳动着某种令他不安的冷静。
原来人在经历这种事之后,最先崩溃的不是理智而是毛细血管。
他凑近镜子,呼吸在玻璃上晕开白雾。喉结滚动时牵动那些淤痕,疼痛像一根细线勒进皮肉。
指腹抚过镜面,抹开一道清晰的水痕。他突然很想笑——刚才处理尸体时,自己居然本能地选择了最节省体力的姿势。原来人在生死关头,最先背叛的不是道德而是职业习惯。
镜中人嘴角抽动了一下。他以为会看到厌恶或恐惧,却发现自己在评估这个表情的伪装效果。多可笑,连自我审视都变成了技术演练。
“没那么坏。”
话音落下的瞬间,连他自己都微微怔了一下。没有预想中的自我谴责和道德挣扎,只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近乎麻木的适应感,以及一种……对自身行动能力的冰冷确认。
他完成了必须做的事。过程残酷,但结果有效。这种认知,剥离了情感色彩后,呈现出一种赤裸裸的、令人不安的……效率。
他没有再多看镜子一眼,转身走出了盥洗室。
他走到舷窗边,望向外面无尽的黑夜和海洋。那里吞噬了他不少秘密。
他的表情平静,但内心深处某个部分,已经在那场生死搏斗和后续冷酷的处理中,悄然发生了不可逆的改变。
一道底线已被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