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是父亲那部老旧的、键盘磨损严重的手机。父亲看来电显示,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厌烦。他快速放下筷子,接通了电话。
“喂,刘工头……是,是我……今天那个活……我知道时间紧了点,可是那机器老是出毛病……我也没办法……是是是,明天,明天一定赶出来,我就是不睡觉也给您赶出来……哎,好,好,麻烦您了……”
电话很短,但父亲接电话时,那微微佝偻的背、小心翼翼的语气、甚至带着点讨好的姿态,像一把锤子,重重地砸在林秋的心上。挂了电话,父亲脸上的疲惫更深了,他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重新拿起筷子,却似乎没了胃口。
林秋到了嘴边的话,被硬生生地堵了回去,卡在喉咙里,又苦又涩。他看着父亲被生活重担压弯的脊梁,看着他那双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看着他那张写满逆来顺受的脸。
他忽然明白了。
父亲不是不关心他,而是父亲自己,就在一个更大的、他无法反抗的“学校”里,被一个叫“生活”的“王大壮”和“刘工头”们,日复一日地欺凌着、压榨着。父亲能做的,也只有沉默、忍耐、陪笑脸,努力完成那些苛刻的“作业”,换取一家人的温饱。
向这样的父亲求助,诉说自己在学校里那些“小孩子之间”的委屈,显得多么不合时宜,多么奢侈,甚至……多么不懂事。
爸爸的世界里,没有“公道”,只有“活计”。他的沉默,不是冷漠,而是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更深沉的无力感。
林秋默默地低下头,把那块妈妈夹的、无比鲜美的带鱼肉塞进嘴里,却如同嚼蜡。他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那顿晚饭,在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默中结束。父亲的沉默,比老师的忽视更让林秋绝望。老师的忽视,或许还带着一丝职业性的敷衍;而父亲的沉默,则像一堵实心的、冰冷的墙,让他清晰地看到,成年人的世界,本质上也是如此弱肉强食,甚至更加残酷。
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了。他彻底明白,他的战争,注定是一场孤独的、没有任何后援的战争。
饭后,父亲点起一支廉价的香烟,坐在昏暗的灯光下,默默地抽着。烟雾缭绕中,他的背影显得愈发佝偻。林秋走回自己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窗外,是城市零星闪烁的灯火,却没有一盏能照亮他此刻内心的黑暗。父亲的沉默,像一场无声的冬雨,彻底浇灭了他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只留下一片冰冷的、坚硬的灰烬。一种比哭泣更尖锐、更冰冷的东西,在他幼小的胸腔里,悄然凝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