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崖的雏凤初啼早已消散在奔涌的时光长河里,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微光。诗舞倚靠着一块巨大的、凝固着某个失落文明庆典瞬间的时光琥珀,灵体呈现出一种脆弱的半透明。眉心那枚素衣赐予的时之花印记黯淡无光,仿佛随时会熄灭。怀中八音盒沉寂着,林溪赠予的、化作种源晶石的地质锤也敛去了光华,只余冰凉触感。本源音弦被强行割裂的剧痛已化为一种深沉的、弥漫整个存在的虚弱与空荡。她低头看着自己有些模糊的指尖,那里曾流淌着创世的旋律,如今只剩一片沉寂的茫然。大罗天境的清冷仙云在远处流淌,却与她隔着一道无形的、名为“牺牲”的墙。
忽然,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琴音,穿透了时光长河永不停歇的轰鸣,如一根坚韧的蛛丝,轻轻缠绕上她空荡的灵体核心。
铮…泠…叮…
断断续续,不成曲调,甚至带着明显的滞涩和试探的颤抖。但诗舞瞬间就辨认出来——那是她的弦!是她剥离自本源、融入焦尾断弦的那一缕创世音律!它像一只迷途的雏鸟,在陌生的琴身上笨拙地振动着翅膀,试图发出呼唤。
诗舞猛地抬头,黯淡的眼眸里燃起一点微弱的星火。她循着那丝微弱到几乎被时光洪流碾碎的共鸣,艰难地凝聚起残存的灵能,在无数漂浮的时光碎片中穿梭、寻觅。那呼唤时断时续,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探寻,仿佛弹奏者正不顾一切地拨动那根新弦,哪怕指头磨破,哪怕琴身哀鸣,也要在这浩瀚无垠的时光迷宫中,找到那赠弦之人。
终于,在一块形如破碎竖琴、内部冻结着亿万星尘陨落轨迹的巨大时光琥珀背面,诗舞看到了那个身影。
凤止。
他依旧一身素净的白袍,却不再是崖边枯坐的死寂模样。他盘膝悬于湍急的时光支流之上,那张布满裂痕的焦尾琴横放膝头。他低垂着头,修长的手指正以一种近乎笨拙、甚至有些粗暴的方式,疯狂地拨弄着琴身上那根唯一闪烁着微光的弦——诗舞赠予的那根本源音弦!丝丝缕缕的仙灵之血染红了琴弦,每一次拨动都让那根弦发出痛苦又倔强的颤音,正是这带血的颤音穿透了时空!他周身仙气紊乱,清俊的面容因灵力的过度消耗和某种孤注一掷的焦灼而显得苍白扭曲,那双沉寂的眼中,此刻翻涌着的不再仅仅是冰封的恨意,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寻找,一种焚心蚀骨的……牵念。
“凤…止……”诗舞的声音虚弱得如同叹息。
这微弱的呼唤,却如同惊雷在凤止耳边炸响!他猛地抬头,血红的视线瞬间锁定了琥珀阴影下那抹虚幻的身影。死寂的眼底爆发出难以形容的光彩,是震惊,是狂喜,随即又被更深的痛楚和愤怒淹没!他终于看清了她的状态——灵体透明,气息奄奄,眉心时之花几乎熄灭!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膝上这缕微光!
“你……!”凤止想怒吼,想质问这愚蠢的牺牲,喉咙却像被滚烫的焦炭堵住,只发出嘶哑的气音。他身形化作一道染血的流光,瞬间出现在诗舞面前,染血的双手下意识伸出,想要扶住她摇摇欲坠的灵体,却又怕自己的触碰会让她彻底消散,只能僵在半空,指尖颤抖得比琴弦更甚。
“你的琴……”诗舞却先开了口,目光落在他流血的指尖和那根染血的弦上,苍白的脸上竟挤出一丝近乎透明的笑意,“…在叫我?”
这句轻飘飘的话,像一把淬了冰又裹着蜜的匕首,狠狠扎进凤止心头。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质问,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心疼和一种令他灵魂战栗的酸楚。他猛地收回手,紧紧攥成拳,指缝间渗出的仙血滴落在冰冷的时光碎片上,发出“嗤嗤”的轻响。
“蠢!”他终于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压抑到极致的颤抖。他不再看她虚弱的样子,仿佛那会灼伤他的眼。他低下头,近乎粗暴地撕下自己一截洁净的袍袖,小心翼翼地、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抓住诗舞冰冷虚幻的手腕,用那截白布,一层层缠绕在她变得有些模糊的手腕上——那里,是灵体本源流失最严重的地方。布帛沾染了他的仙灵气息和未干的血迹,散发出微弱的温润光芒,竟真的稍稍稳固了诗舞溃散的边缘。
“谁准你……”他低着头包扎,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狼狈,“为一道断弦?为一面之缘?” 缠绕布帛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诗舞看着他低垂的、紧抿的唇线,看着他染血的指尖笨拙地为她包扎,感受着那截布帛传来的微弱却真实的暖意和淡淡的血腥气。一种奇异的暖流,混合着本源割裂的痛楚,缓缓淌过空荡的心房。她没有回答他的质问,只是轻声问:“那根弦…还能响吗?”
凤止包扎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撞进她清澈却虚弱的眼眸。半晌,他松开手,染血的指尖轻轻拂过膝上焦尾琴那根唯一完好的、属于诗舞的弦。这一次,不再有疯狂的探寻,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铮……”
一声纯净、清越,带着雏凤振翅般新生希望的琴音,从他染血的指尖流淌而出。虽然依旧带着一丝滞涩,却再无之前的痛苦嘶哑。这声音仿佛拥有魔力,诗舞黯淡的灵体竟随着这琴音微微亮了一瞬,眉心时之花的印记也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流光。
“它认得你。”凤止的声音沙哑,目光紧紧锁着诗舞灵体的变化,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只有你。” 这简单的三个字,却重逾千钧,道尽了这缕弦与赠弦者之间无法割断的羁绊。
诗舞笑了,这一次,笑容真实了许多,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那便好。” 她靠在冰冷的时光琥珀上,闭上眼,任由那纯净的琴音包裹着自己残破的灵体,像漂泊的孤舟终于寻到了港湾。凤止也不再言语,盘膝坐在她身侧,染血的指尖一遍遍拂过那根弦,奏响着不成曲调却异常温柔的、独属于她的“安魂”之音。时光长河在脚下奔涌,碎落的星辰在头顶无声湮灭,这块被遗忘的角落,却因一段染血的琴弦和一个虚弱的灵体,弥漫开一种劫后余生、相依为命的静谧暖意。
然而,这短暂的安宁并未持续太久。
当凤止尝试着将一丝自己精纯的仙灵之力,顺着那根共鸣的弦渡入诗舞灵体,试图为她修补本源时,异变陡生!
“嗡——!”
焦尾琴上,那些原本沉寂的、被归源怨念污染锁死的其他琴弦,突然剧烈震颤起来!琴身那些狰狞的裂痕中,骤然渗出粘稠如沥青般的漆黑怨念!这些怨念仿佛被仙灵之力刺激而苏醒的毒蛇,发出尖锐的嘶鸣,疯狂地沿着那根染血的、连接着诗舞与凤止的音弦,反向噬咬而来!
漆黑怨念所过之处,诗舞那根纯净的本源音弦瞬间被污染,晶莹的弦身浮现出扭曲恶毒的墟文!更可怕的是,这股污秽之力顺着音弦的共鸣,如同最阴毒的诅咒,狠狠冲向诗舞本就脆弱不堪的灵体核心!
“噗!”诗舞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淡金色的灵光,身体瞬间变得近乎透明,连那截缠绕手腕的染血白布都开始崩解!眉心时之花印记剧烈闪烁,几近熄灭!
“诗舞!”凤止目眦欲裂,琴音戛然而止!他想切断仙灵之力的输送,却骇然发现,那根染血的弦仿佛成了归源怨念的桥梁,死死粘附着他的指尖和他的仙魂!漆黑的怨念正顺着他的手臂飞速蔓延,所过之处,仙肌玉骨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钻心蚀骨的剧痛瞬间淹没了他!
“放手!”诗舞用尽最后力气嘶喊,声音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