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榻边那盆文竹,细长的叶子轻轻抖了一下,心里的“话”也冒了出来:
“这味儿……冲得很……离我远点……别把我的根须给熏坏了……”
连文竹都怕这药。
明薇把头扭向一边,看向窗外的雨帘。
宋妈接过药碗,舀了一勺,用嘴唇轻轻吹了吹,柔声哄道:“小姐乖,喝了药,就好了。等小姐好了,能说话了,夫人就带你去逛天桥,给你买糖画,买捏面人,好不好?”
宋妈的声音很温柔,可明薇“听”见她心里在“哭”:
“这药喝了多少了?一点用都没有……小姐要是能喊我一声‘宋妈’,我就是少活十年都愿意啊……”
她知道宋妈是真心疼她的。
犹豫了一下,明薇还是转过头,张开了小嘴,把那勺苦涩的药汁咽了下去。药汁滑过喉咙,留下一阵尖锐的苦涩,她的小脸瞬间皱成了一团,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环佩叮当的脆响。
“薇儿呢?” 一个温柔中带着几分急切的声音响起,是母亲苏婉。
苏婉穿着一身烟霞色的襦裙,裙摆上绣着细密的缠枝纹,头上只簪了一支白玉簪,鬓边斜插着一朵新鲜的珠花,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她脸上带着些许风尘,眼底却满是对女儿的关切,快步走到榻边,蹲下身,伸手摸了摸明薇的脸颊:“今日有没有想娘?药喝了吗?”
宋妈连忙回道:“回夫人,刚喝了一勺。”
苏婉看着女儿皱巴巴的小脸,心疼地拿起桌上的蜜饯,挑了一颗最大的金丝蜜枣,递到明薇嘴边:“来,吃口蜜枣,就不苦了。”
明薇张嘴含住蜜枣,甜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稍稍压下了药味的苦涩。她看着母亲眼下淡淡的青影,知道母亲定是又为她的事奔波了。这些日子,母亲时常带着她去拜访京城里有名的大夫,却都束手无策。
她“听”见母亲心里在“叹”:
“我的薇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口啊……若是你父亲真听了老太太的话,把你送走,娘该怎么办……柳氏虎视眈眈,娘一个人,能护得住你吗……”
母亲的心里,藏着这么多的担忧。
明薇伸出小手,轻轻抓住了苏婉的衣袖。那衣袖是上好的杭绸,滑滑的,带着母亲身上淡淡的兰花香。
苏婉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眼中涌上难以言喻的惊喜和激动。女儿很少主动与人亲近,尤其是在喝了苦药之后。她反手握住女儿软软的小手,那小手温热,带着孩童特有的柔软:“薇儿……”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娘的好孩子……”
明薇看着母亲,大眼睛里清晰地映出母亲的身影。她想说,娘,我不是哑儿,我能听见好多声音,比你们听到的都多。我知道老柳偷东西,知道柳姨娘心里的坏念头,知道祖母不喜欢我……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试过很多次,用力张嘴,用力想喊出“娘”,可喉咙里就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只能用力地眨了眨眼,把那句没能说出口的话,重新藏回心里。
苏婉陪着女儿坐了一会儿,又细细叮嘱了宋妈几句关于防风保暖的话,才起身准备离开。她还要去给老太太请安,这是规矩,哪怕心里再不情愿,也不能失了礼数。
“娘晚上再来看你。” 苏婉又摸了摸明薇的头,才转身离去,裙摆扫过地面,留下淡淡的花香。
苏婉走后,明薇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她看着窗外的雨渐渐小了,看着老黑猫蹲在矮墙上,望着东边厨房的方向出神,看着文竹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眼前的淡金色文字,断断续续地闪现着:
“雨快停了……等雨停了就去厨房……”(老黑猫)
“风别吹了……叶子都要被吹断了……”(文竹)
“这雨下得,虫子都出来了,得赶紧找地方躲躲……”(墙角的潮虫)
她的世界,热闹得很,却又安静得很。
日头渐渐西斜,雨停了,天边露出一抹淡淡的霞光。宋妈抱着明薇回了内室,给她换上干净柔软的里衣,准备让她歇午觉。
躺在床上,明薇却没有睡意。她闭着眼睛,“看”着自己的那个小空间。空间里的那汪水,依旧静静地“待”在那里,散发着柔和的光。
她不知道这水有什么用,也不知道这些动物的心声能帮她做什么。她只是觉得,有它们在,好像日子也没那么难挨。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自己的意识似乎飘进了那个空间,指尖好像触碰到了那汪水,凉丝丝的,很舒服。
她“听”见那汪水在“说”:
“……干干净净的……洗一洗……就好了……”
明薇的嘴角,无意识地向上弯了弯。
也许,这个秘密,也不是那么糟糕。
窗外,一只晚归的鸽子落在窗台上,抖了抖翅膀上的水珠,心里“说”着:
“今天送信跑得远,累死了……得赶紧回窝歇着,明天还要去将军府呢……”
将军府?
明薇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些。她知道将军府,父亲偶尔会提起,说镇北将军萧策是国之栋梁,只是性子冷硬,不苟言笑。
鸽子要去将军府送信吗?
正想着,倦意渐渐袭来,她的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在她的梦里,有会惦记鱼肠的老黑猫,有抱怨风大的文竹,还有一汪清清凉凉的水。只是,梦里的她,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