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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完颜骨刺(2 / 2)

李岩半蹲在土垒缺口后,粗布绑腿上还沾着未干的泥浆。他手里攥着测风旗,灰布包裹的旗面只露一点褪色的飘带,随着晨风轻轻颤动。每隔片刻,他便探出手心感受风向,又用牙齿咬开装着木炭末的小陶罐,将黑色粉末洒在地上,根据粉末飘散的轨迹估算风力。

二牛! 李岩突然压低声音唤道,把三号炮的炮闩再紧半圈!晨露重,炮药包多缠两层油纸,别让潮气渗进去! 话音未落,他已俯身检查铸铁炮身,指尖抚过炮膛内壁细密的划痕,又将耳朵贴在炮管上轻敲,听着嗡嗡回响判断是否有裂缝。

旁边的床子弩被带刺的荆棘枝遮得严严实实,三名士兵蒙着面,正用浸过桐油的麻绳绞动弩弦。那弩弦粗如儿臂,每绞动半圈都发出吱呀声响。长约六尺、刻着

二字的弩箭贴地摆放,箭簇用煤灰抹成暗沉色,三棱形的箭镞闪着幽幽寒光。为首的弩手突然抬手,示意众人噤声 —— 远处传来零星马蹄声,想必是敌军斥候已接近前哨阵地。所有人屏住呼吸,只等前方步兵阵让开射击口,这些蓄势待发的杀器便要破空而出,撕裂晨雾中的寂静。 步兵营两翼,刘星的弓箭营已分成几队横列,与步兵阵形成犄角。深秋的风卷着沙砾掠过荒原,将弓箭手们玄色披风吹得猎猎作响。这些汉子们早已褪去单薄的单衣,人人都穿着双层牛皮甲,左肩斜挎着灌满桐油的陶罐 —— 那是为敌军骑兵准备的火矢。

此刻他们左腿前弓、右腿后蹬,膝盖处绑着浸过冷水的麻布护膝,以抵御长时间拉弓带来的酸痛。长弓拉成满月,箭簇搭在弦上,箭囊里的雕翎箭排列得整整齐齐,每支箭尾都系着染红的牛尾毛,在风中簌簌抖动。箭杆上用朱砂写着小小的 “杀” 字,那是出发前各营兄弟在城隍庙求来的平安符。

刘星背着裂石弓,踩着满地碎冰碴子沿着阵列缓步走。他腰间悬着的铜哨早已被体温焐得温热,身后跟着两个传令兵,每人背着三杆信号旗。“左手拇指别蹭弓弦,会磨出血 ——” 他伸手拨开一个新兵垂落的刘海,才发现对方额角有道新鲜的擦伤,“等会儿听我三短一长的哨音,先头队伍射马腿,中间队伍射骑兵露在甲外的脖颈,后续队伍轮替补射,箭雨别断!” 他走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弓箭手身边,见对方手在抖,连带着箭簇都跟着发颤。少年掌心全是冷汗,把弓弦浸得发潮。刘星二话不说,伸手按在他的弓臂上,掌心的温度透过牛皮护腕传来:“沉住气,金狗的骑兵也是肉做的,咱的箭比他们的刀快!” 说着突然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口三道狰狞的疤痕,“瞧见没?三年前朔州城破,老子就是靠这张弓射穿了三个金兵的喉咙!”

那士兵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着咽下紧张。他重新稳住姿势,弓弦绷得 “嗡嗡” 响,眼神也亮了起来。远处传来金兵铁蹄踏碎薄冰的脆响,刘星摘下铜哨含在口中,目光扫过整支队伍 —— 每一个弓箭手都像是一尊泥塑的雕像,唯有披风下露出的半截箭杆,在风中轻轻摇晃,仿佛随时会化作漫天箭雨。

开阔地东西两侧的树林里,暮色将树冠染成黛青色。郝龙郝虎兄弟带着骑兵营藏在树影里,战马们都套着防噪的麻布嚼子,唯有偶尔刨蹄的动作,溅起细碎的泥点,在潮湿的地面上砸出斑驳痕迹。郝龙穿着黑色皮甲,甲片间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腰间别着的马刀刀柄缠着暗红布条,左手正轻抚长枪枪杆上缠着的红缨,那红缨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似在积蓄着战斗的力量。他低声对身边的骑兵队长说:“等会儿冲出去时,左翼跟我走,先绕到金狗后面截退路,别跟他们硬拼速度 —— 咱的马比金狗的壮,耗也能耗死他们!” 说话时,他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紧盯着远处地平线。

郝虎比郝龙矮些,却更显利落,古铜色的脸庞透着刚毅。他右手攥着寒光凛冽的马槊,槊尖在暮色中闪烁着森冷的光芒,正挨个检查骑兵的马鞍,每检查一处,都用力拽一拽缰绳,确保万无一失:“都把脚蹬勒紧!等会儿见到完颜骨刺的旗帜,就往那冲 —— 谁先砍了他,咱请他喝三坛陈年米酒!” 他的声音虽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骑兵们都咧嘴笑,手按在马刀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眼神里满是跃跃欲试,连战马都似懂非懂地喷了喷鼻,前蹄不安地刨动着地面,似乎也在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战斗。林中偶尔传来一声夜枭的啼叫,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最外围的斥候队由赵虎带领,几名斥候身着短打劲装,外罩的皮甲已被磨得发亮,边缘处还沾着前日追踪时蹭上的泥浆。腰间别着的青铜铃铛裹着粗麻布,防止行动时发出声响,此刻他们如猎豹般趴在远处的土坡上,手里拿着黄铜千里镜,镜片反射着熹微的晨光,正死死盯着隆兴府北门的方向。赵虎蹲在土坡顶,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手指按在嘴边,时不时发出短促的 “嘘” 声 —— 那是传递 “无异常” 的信号。他脖颈处青筋暴起,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

这时,他身边的斥候突然压低身子,凑到赵虎耳边低声汇报:“赵将军,北门那边刚有动静,能看到金狗的骑兵在列队,人数不少,旗帜是黑色的狼头旗。马蹄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看样子是要倾巢而出。” 赵虎一把接过千里镜,眯起眼睛仔细观察,镜筒冰凉的触感让他愈发清醒。片刻后,他重重点头道:“再盯紧点,他们一动就用响箭报信 —— 别让金狗摸过来偷营,坏了主公的计划!”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支红色响箭,箭尾绑着的火油囊在晨光下泛着危险的光泽,他将响箭攥在手里,骨节发出轻微的响动,眼神像鹰隼似的盯着北门方向,耳朵时刻留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整个开阔地静得只剩下风扫过枪杆的 “呜呜” 声,还有战马偶尔的喷鼻声。各营将士都望着北方,甲胄上的霜花渐渐被晨光晒化,变成细小的水珠,却没人在意 —— 步兵阵前的士兵握着枪杆,阵后的军械营盯着炮口,两翼的弓箭手绷紧弓弦,所有人都知道,等会儿那支带着 “疯狼” 完颜骨刺的骑兵一到,隐藏的杀器便要显威,而他们要做的,就是用手中的刀枪箭炮,把来犯的金狗,全都留在这片土地上,为隆兴府的百姓,为死去的弟兄,讨回公道。

隆兴府北门的吊桥 “嘎吱” 作响地落下,厚重的朱漆城门在数十名金兵的推动下缓缓敞开。先是三骑黑衣斥候疾驰而出,马蹄踏碎满地霜花,旋即分列两侧警戒。紧随其后的,是一面展开的黑色狼头旗 —— 狼口衔着滴血的骷髅,在晨风里猎猎作响,正是 “疯狼” 完颜骨刺的帅旗。

完颜骨刺勒马立在城门洞阴影与晨光的交界线,宛如一尊铁塔。他身披玄铁叶片革甲,甲缝间嵌着暗红的血锈,那是历次屠城留下的印记。头盔上的狼形饰件狰狞可怖,双眼处的镂空里透出两道凶光,扫过前方开阔地时,连风都似要凝滞。他左手按在马鞍前的嵌狼牙马槊上,槊杆缠着浸过松脂的牛皮,右手攥着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 胯下的乌骓马是从西夏换来的良种,额前一道白毛如剑,此刻正不安地刨着蹄,却被他死死控住,只敢发出低沉的喷鼻声。此人在女真军中以暴戾闻名,当年攻太原时曾单骑冲阵,用马槊挑飞七名宋兵,因嗜杀如命得了 “疯狼” 的名号,此刻嘴角噙着冷笑,显然没把前方的宋军放在眼里。

狼头旗后,金军精锐骑兵如黑色洪流般涌出城门,虽未列阵却丝毫不乱。每骑都备着两匹战马,前马披轻便铁甲,后马驮着箭囊与干粮,正是金军 “拐子马” 的标配。骑士们身着黑皮硬甲,甲片打磨得发亮,腰间悬着马刀与短弩,背后的长弓用兽筋缠绕,箭囊里整整齐齐插着凿形箭镞 —— 这种箭镞长达六七寸,穿透力极强,五步之内能洞穿护心甲。最惊人的是队列的齐整度:两千骑的马蹄声渐渐汇成同一频率,连马鬃的摆动幅度都近乎一致,即便昨夜饱受骚扰,骑士们依旧腰杆笔直,只是眼底的红血丝暴露了他们的疲惫。

“他娘的,这宋狗秦正简直是阴魂不散!” 队列中,一名络腮胡金兵忍不住低声咒骂,刚开口就被身边的队正瞪了回去,却还是压低声音补了句,“昨儿后半夜刚合眼,马厩里就炸了鞭炮,几匹惊马差点踢翻料槽。”

“你那算好的!” 斜前方的瘦高金兵打了个哈欠,眼角堆着血丝,“我守西营时,他们把点火的油瓶扔进来,虽说只烧了两顶帐篷,可火一灭就吹牛角号,折腾到天亮没合眼。”

队正烦躁地扯了扯缰绳,头盔下的脸色铁青:“还有更缺德的 —— 前天给马添料,后来才发现被掺了巴豆,今早好几匹战马拉得站不稳;昨儿傍晚,营外突然插满了画着狼头的稻草人,箭靶全写着‘完颜骨刺’;就连夜里换岗,他们都用弹弓打我们的灯笼,害得弟兄们摔了好几跤!”

“可不是嘛!” 另一名年轻金兵揉着酸胀的太阳穴,“这些事看着不伤筋动骨,可架不住整夜折腾。我现在看东西都发虚,真打起来怕是拉弓都没力气。”

“闭嘴!” 前方传来一声冷喝,正是完颜骨刺的亲卫队长。他回头扫了一眼,目光如刀,“再敢扰乱军心,就地正法!” 议论声瞬间掐断,只剩马蹄踏地的闷响,可骑士们不自觉加快的呼吸,还是暴露了内心的焦躁。

就在此时,一名斥候如离弦之箭奔回,马还未停稳便翻身跪地,声音带着急促:“将军!宋军已在前方列阵完毕!步兵居前成盾,两翼有弓箭营,后方似有伏兵,阵列严整无隙!”

完颜骨刺闻言,缓缓提起马槊,狼头头盔下的冷笑更甚。他举起千里镜扫过宋军阵地,玄色阵列如墨线般横亘在晨雾中,枪尖的寒光密密麻麻,显然是早有准备。“一群待宰的羔羊,倒学会摆架子了。” 他冷哼一声,收回千里镜,对着亲卫队长沉声道,“传令下去,全军缓步推进,保持阵型。待到八十步距离,听我号令冲锋!”

亲卫队长一愣,随即高声应和:“得令!”—— 他再清楚不过,这个距离正是骑兵冲锋的黄金线:既不会因过早加速导致马力衰减,又能在抵达宋军阵前时攒足冲击力,恰好避开对方弓箭的最佳杀伤范围。

金军阵列随即动了起来,两千铁骑如同移动的黑色城墙,马蹄踏碎霜花,卷起细细的烟尘。完颜骨刺一马当先,马槊斜指地面,眼神死死锁定宋军阵前那杆 “周” 字大旗。他能想象到片刻后,自己的铁骑踏碎宋军方阵的场景,却没注意到,宋军步兵阵后那些伪装的土垒缝隙里,正有铜制炮口悄悄转动,瞄准了这片缓缓逼近的钢铁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