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周羽定了方向,林文轩展开新拟的簿册,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名录:“这乐河商会与刘贼的勾连,远不及漕帮那般盘根错节。刘文武在任时,商会每年只需缴五千两‘岁贡’,便能换得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说白了,是互相利用而非从属。但这商会的垄断手段,却比官府管控更狠辣,眼下至少藏着三重麻烦。”
他顿了顿,抬眼扫过众将,语气愈发沉肃:“第一重,定价垄断锁死民生。城中三百二十六家商户,九成以上受商会节制,粮、盐、布、茶四大刚需,全由商会定夺市价。就说上月,外乡布商王老三想按成本价降价两成促销,当晚铺子就被人泼了粪、砸了门,查来查去,幕后便是商会副会长李墨 —— 他掌控着乐河府八成的布帛货源,容不得旁人分一杯羹。如今平粜仓还有千石粮食撑着,若粮尽之日,商会联手抬价,百姓刚暖的日子又要变苦。”
吴远刚从码头回来,闻言插言:“昨日见西市掌事带人查勘新到的茶叶,连秤砣都要按商会的‘标准’校准,差一钱都不许上架,想来是把货物流通也攥死了。”
“正是第二重麻烦 —— 货权垄断断了渠道。”林文轩翻到簿册的红圈页,指尖点在两个外族名字上,“商会核心是五人班子,按‘行首’‘监事’旧制设职:会长张万霖是本地粮商,靠吞并三家小粮行垄断了城中六成口粮;副会长李墨管布帛;监事王松专司督查,却从不查商会自己人;东市掌事是波斯商人穆罕默德,专营香料与珠宝,他的货船每年从泉州港运来的乳香、没药,全被商会包销,比市价高五成仍不愁卖;西市掌事是大食商人阿里,管海外琉璃、象牙,去年刘文武想强买他的琉璃盏,还是张万霖出面调停 —— 条件是阿里的货物只能通过商会发售,外人连货舱都摸不到。”
周羽挑眉:“大食、波斯商人?倒与泉州港的‘番客’习性相符,只是他们若倒向秦贼,海外货源岂不断了?”
“主公所言,正是第三重隐患 —— 外族商人难控,恐成变数。”林文轩的折扇在案上轻轻一敲,“穆罕默德与秦贼麾下的‘通番商行’有旧交,阿里的弟弟还在宿州替秦贼管过货仓。昨日码头探子来报,阿里的亲信昨夜悄悄去了宿州,恐怕是在探咱们的底细。若他们觉得跟着咱们无利可图,转投秦贼,不仅海外奇珍断供,连咱们想通过泉州港买货物的路子,也会被堵死 —— 秦贼最擅长用利益拉拢这些逐利的商人。”
王猛听得怒目圆睁,狼牙棒在案边砸出闷响:“这群奸商!不如直接抄了他们的货仓、绑了这五人,看他们还敢不敢作乱!”
“硬来只会适得其反。” 林文轩摆扇劝阻,“行会能稳立百年,靠的是‘行首主议、监事督查’的规矩,商户们早已习惯了这一套。若咱们废了旧商会,一来会让三百多家商户恐慌,怕没了规矩乱了市;二来穆罕默德、阿里若被逼急了,真可能带着货船投秦贼,反倒得不偿失。”
他合上簿册,望着周羽道:“眼下这三重麻烦,牵一发而动全身。张万霖的粮、李墨的布是民生根本,穆罕默德、阿里的海外渠道是长远命脉,王松的督查权又牵扯着商户信任 —— 对策需细细斟酌,既不能伤了民生,又不能放跑外族商人,更要把垄断的根子拔掉。” 他话锋一顿,忽然眼中闪过微光,抬眼望向周羽,“主公,属下倒想起一人,或许能解这商会困局。”
周羽挑眉:“军师请讲。”
林文轩的折扇轻轻指向后堂方向,声音压得略低,却足够众人听清:“夫人苏婉儿,乃是江南苏家嫡女 —— 主公忘了?江南苏家世代经营粮盐布帛,在扬州、苏州、杭州的商会里,说话比官府还管用。当年苏家仅凭一封书信,就能让泉州港的番商争相供货;苏夫人未出阁时,便帮着苏家打理过杭州商市,对付张万霖、穆罕默德这类角色,怕是比咱们更有法子。”
这话一出,堂内顿时静了片刻。王猛挠了挠头:“难怪夫人调粮草时那般利落,原来懂商道!那不如请夫人来议事?”
林文轩却摇了摇头,折扇在案上轻点:“这商会之事牵扯甚广,需她细细斟酌。属下只敢先提一句,毕竟夫人是内宅主母,是否插手外务,还需主公与夫人商议。但依属下看,若能得苏夫人助力,别说破商会垄断,便是拉拢穆罕默德、阿里,甚至借苏家渠道打通江南商脉,都未必是难事。”
周羽指尖在案上轻轻摩挲,目光望向後堂的方向,若有所思。堂内众人也都没再说话,只觉得原本棘手的商会困局,似乎因这突如其来的线索,透出了一丝转机 —— 只是苏婉儿这位江南首富之女,究竟藏着怎样的商道智慧,又能拿出何种对策,所有人都满心期待,却又不敢妄加揣测。
林文轩合上簿册,轻声道:“今日先将商会隐患列明,主公可与夫人商议一二,明日咱们再聚,或许便能有新的头绪。眼下先让巡防营盯着粮行布庄,别让张万霖等人趁乱生事,便是稳妥。”
周羽颔首应下,目光却仍未从後堂收回。晨光透过窗棂,照在案上的商会名录上,那些曾让人头疼的名字,似乎因苏婉儿的身份,突然多了几分可解的可能 —— 这藏在内宅的江南商脉,或许才是破局的关键,只是答案,还需等那位看似温婉的夫人,亲自揭晓。
可,是夜后堂,人们期待的秉烛夜谈、会商对策的情形没有出现。卧室的烛火竟然比平时早熄灭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