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总局。
局长办公室里,烟雾呛人。
烟灰缸里,烟头像小山一样堆着,陈海刚刚摁熄手里的第三根。
他视线却无法从桌上那几张A4纸上挪开。
一份没有信封、没有落款的匿名信。
纸张很普通,上面的每一个字却是非常的要命。
“王健康。”
“偷税漏税。”
“官商勾结。”
附带的材料,详尽得让人头皮发麻。
银行流水、秘密账本的影印件、内部会议的录音整理稿……证据链条完整得不像一份举报材料,更像是一份已经审结的卷宗。
有人把案子办完了,然后把最肥美的一块肉,剔骨去皮,直接送到他陈海的嘴边。
可这块肉,烫手,甚至能把他的整个反贪局都烧成灰。
陈海烦躁地揉了揉脸,脑子里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个画面。
那是去年市里的一次经济工作会议,他陪同季检列席。
会上,因为一个环保数据的问题,李达康当着几百人的面,指着市环保局长的鼻子。
他没骂人,甚至都没提高音量,只是用那种特有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我不管你按什么程序走的,我只要结果。京州的发展,等不起。等不起的人,就换个地方待着。”
第二天,那位环保局长就递交“因病休养”的申请。
李达康就是这样的人,在他的地盘上,他的话就是唯一的程序。
而王氏集团,就是李达康亲自扶持起来的“政绩门面”,是他最看重的钱袋子。
动王健康,无异于从李达康这头猛虎的嘴里抢食。
更何况,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省厅的祁同伟前脚刚把王健康的儿子抓进去,这份能把王健康本人彻底钉死的材料后脚就送过来。
这不是巧合。
这是有人在递刀子。
递给他陈海,递给他汉东省检察院,要借他们的手,去捅李达康的心窝子。
他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手指在键盘上悬半天,最终还是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喂,陈海?稀客啊,怎么想起我了?”电话那头,侯亮平标志性的大嗓门传过来。
“亮平……”陈海张了张嘴,那股熟悉的烟草辛辣味堵在喉咙里,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嘿,怎么了这是?跟个大姑娘似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没事。”陈海最终还是泄气,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就问问你最近怎么样。行了,不耽误你抓坏蛋了,挂了。”
“莫名其妙!”
听着电话里的嘟囔和忙音,陈海无力地将话筒放回原位。
这事儿,怎么跟他说?
以侯亮平那眼里不揉沙子的脾气,要是知道有这么一份材料,怕是连夜就得杀到京州来。
可他来了,又能怎么样?
烟雾缭绕中,陈海仿佛看到,祁同伟和李达康这两头猛虎正在山巅对峙,而自己,就是被推到战场中央,那只用来试探对方獠牙的兔子。
不行。
这件事,必须马上向季检汇报。
他掐灭刚点上的第四根烟,拿起那份滚烫的材料,站起身,迈步走出办公室。
……
省检察院,检察长办公室。
季昌明戴着老花镜,正用一块麂皮软布,不紧不慢地擦拭着他那盆心爱的君子兰叶片。
“季检。”陈海推门进来,站得笔直。
“小陈来了,坐。”季昌明眼皮都没抬,动作依旧从容。
陈海没坐。他走到办公桌前,将手里的几张纸双手递了过去。
“季检,反贪局刚收到一份匿名举报,情况……很棘手。”
季昌明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放下软布,摘下眼镜,又换上另一副度数更高的,这才接过那几张纸。
办公室里,静得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陈海站在原地,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