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冲天而起,在她头顶形成一个巨大的圆环,数以百计的声茧虫从灰烬中蜂拥而出,它们没有发光,也没有出声,只是齐齐震动着薄翼,汇成一道共同的低语,直接响在言辙的脑海里:“记得你。”
城市的地下暗渠,忘川渡撑着一根长篙,在浑浊的水面上缓缓行船。
船头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光芒所及之处,水中倒映出无数张没有五官的魂影,那是被城市彻底遗忘的人。
忘川渡双眼蒙着黑布,却仿佛能看见一切。
他将船头转向岸边的言辙,空洞的眼眶“望”着他:“又一个即将失名之人。”
“你能渡走我吗?”言辙问。
忘川渡摇了摇头,长篙在水中轻轻一点,荡开一圈涟漪。
“我只渡被彻底遗忘者。你不同——你还有人在喊你的名字。”
他用长篙指向言辙脚下的水面。
言辙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倒影周围,水中那些无面的魂影之间,竟有无数微小的光点浮现,汇聚成两个字——言辙。
那些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亮,如繁星坠落长河。
“名字未熄,魂不归川。”忘川渡说完,便撑船远去,消失在黑暗的河道深处。
言辙转身走向灯火通明的菜市场。
收市的喧闹中,小禾正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花摊。
看到言辙,她抬起头,露出一个干净的微笑:“先生,今天我们家的花,闻起来好像特别香。”
言辙不语,从怀中取出一朵早已干枯的菊花,轻轻放在她的摊位前。
小禾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认得这朵花。
一年前,她母亲病危,握着这枝她买来的菊花,眼看就要凋零。
是眼前这个沉默的男人路过,为这朵花加了一个词条:“枯而不败”。
于是,这朵菊花直到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都未曾掉落一片花瓣。
那是她母亲最后的慰藉。
她的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你是那个让花不死的人?”
言辙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小禾突然像被什么击中,她扔下手中的活计,抓起身旁最大的一束鲜花,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人来人往的市场高声呼喊:
“言辙!他叫言辙!言辙!”
她的声音穿云裂石,盖过了所有的喧嚣。
刹那间,花摊下的排水沟里,三枚被淤泥包裹的声茧虫轰然破卵,一道苍老而温柔的遗音从中传出,清晰地响在言辙耳边:“替我……谢谢他。”
城市最高建筑,中心医院的楼顶。
狂风呼啸,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看不清面容的身影——无面判官,正手持一支仿佛由焦炭制成的笔,在一张燃烧过半的判决书上写下最后几个字。
“最终裁定:存在悖论,予以抹除”
他抬起手,将判决书举向天空。
刹那间,整座城市的上空浮现出一个巨大的虚影,那是判官的意志投影。
无数市民仿佛被操控了一般,停下手中的一切,同时抬起头,用一种没有感情的语调,万口同声地低语:
“没有这个人。”
巨大的遗忘之力如海啸般压向言辙,要将他存在的最后一丝痕迹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然而,就在那虚影即将凝实的瞬间——
废弃录音棚、消防站旁、桥洞底下、菜市场……城市十二个不同的角落,十二处声茧虫在同一时刻猛然爆裂!
万千道声音交织在一起,冲破了那整齐划一的低语!
“我记得!”
“他叫言辙!”
“他让我敢重新拿起粉笔跳舞!”
“他让我记起了自己的名字!”
“他让我不再是个废物!”
“他让妈妈的花没有败!”
一道、两道、十二道璀璨的光柱自地底轰然升起,带着无数人最真挚、最滚烫的记忆,像十二把利剑,狠狠刺穿了笼罩在城市上空的遗忘阴云!
高悬于空的判决书在光柱的冲击下,“嗤”的一声,燃成了飞灰!
楼顶之上,无面判官那万年不变的身形,第一次因为震惊而向后退了一步。
他那身仿佛由纯粹黑暗构成的黑袍,竟被这记忆之光撕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一缕不属于他的、温暖的光,从裂缝中泄露了出来。
光柱渐渐散去,天空恢复了清明。
但那股由万千记忆汇聚而成的力量,并未完全消失。
它化作一股无形的、强有力的脉冲,以一种奇特的4/4拍节奏,如同一颗巨大的心脏,在城市的上空缓缓搏动。
一下,又一下。
这心跳般的共振,传过了高楼,拂过了街道,最终,精准地落在了一间废弃工厂的铁皮屋顶上,让整座建筑都随之嗡嗡作响。
一个沉寂已久的名字,伴随着这撼动天地的节奏,在某个人的心底,重新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