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盏油灯下,都压着一张被撕得粉碎的出生证,那些破碎的纸片上,隐约可见一个个曾经鲜活的名字。
言辙径直走到庙宇中央的巨大火盆前,将那枚刻着“昭”字的名帖高高举起,声音在千灯之间回响:“林昭,生于春分之日,母梦强光入怀。今日,我言辙,认你为名,我承你之债!”
话音落下,他将名帖投入火盆。
轰——!
盆中火焰没有焚烧名帖,反而骤然暴涨三尺,化作一道冲天火光。
那枚小小的名帖悬浮在火焰中央,非但没有燃烧,反而如同一面镜子,投影出无数张痛苦、怨毒、绝望的面孔。
那是百年来,所有因“林昭”之名而枉死的孩童!
与此同时,言辙手臂上的残卷焦纹疯狂蔓延,脱体而出,在半空中竟构成了一尊巨大的天平虚影。
天平的一端,是那千人怨念凝聚成的、几乎要将天空压垮的黑色砝码。
而另一端,一缕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白光悄然落下——那是灰嬷一生行善所积攒的功德。
怨念如山,善行如丝。
然而,当天平稳定下来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重如山岳的千人怨念,竟被那一缕善行之光,稳稳地托举了起来,甚至还略高一筹!
善,竟重于怨!
“不……不可能……”蚀名者跪倒在地,由灰烬构成的身躯开始片片崩解,随风飘散。
“我以为……只要烧尽所有刻着‘林昭’的名字,我就能……自由……”
言辙上前,虚扶住她即将消散的肩膀,轻声道:“你不恨灰嬷,你只是太想……有人能记得你到底是谁。”
说着,他将那枚承载了百年因果的名帖,用力按入火焰的核心。
火光之中,残卷焦纹再次灼亮,一行崭新的词条在所有人眼前烙印成形:【名债清算——以真名唤真我,以善业抵千罪】!
下一刻,火盆中的火焰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猛地倒卷而回,化作一条狂暴的赤色火龙,咆哮着冲天而起,撕裂夜幕,笔直地射向远方“正名会”遗址的方向!
夜空之上,被硬生生炸开一道久久不散的赤色伤痕!
“呃!”
一股钻心剧痛传来,残卷的焦痕如同活物,化作无数血色丝线,死死缠上言辙的手臂,勒入血肉。
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几乎在同一时间,数十里外的正名会遗址,那七座早已被风化的巨大石碑,接连发出震耳欲聋的爆裂声!
无数碎石激射而出,每一块碎片上,都浮现出一个鲜红的“林昭”二字,如同刚从血肉里渗出来一般。
小帖颤抖着扶着井沿站起来,望着那道贯穿天际的赤痕,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她……那个姐姐……能安息了吗?”
言辙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穿过摇曳的灯火,望向枯井深处。
在那里,那枚被蚀名者视若珍宝的乳牙,不知何时,竟在井底的淤泥中,悄然生出了一点柔嫩的新芽。
他手臂上的残卷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仿佛在回应这新生的希望,一行新的词条缓缓浮现:【第八碑,立给还没死的人——已刻】。
而远在百里之外的另一口希望井旁,一直紧锁眉头的钟哑,耳朵突然微微一动。
他俯下身,侧耳倾听,脸上露出了百年未有的错愕。
希望井那亘古不变的银色水波,第一次,泛出了一种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频率。
那是……笑声的频率。
天际那道赤色伤痕的尽头,正名会遗址的废墟之上,漫天烟尘缓缓沉降。
在那七座崩毁的石碑之后,一座完好无损的、崭新的第八碑,不知何时已然矗立。
碑前,一个比老焚更加苍老的身影,正背对着所有人,手中紧握的凿刀,在月光下反射出一点寒芒。
他身前,那块巨大的石碑顶端,两个刚刚被凿刻上去的字迹,正散发着不祥的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