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病房内,空气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和仪器低沉的运作声。
钟哑领着阿回,走到了儿子的病床前。
看着那张毫无生气的年轻脸庞,阿回的泪水再次决堤。
钟哑却异常平静,他从怀里摸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铜锈,那正是从古井铜环上剥落的碎片。
他俯下身,在儿子耳边用只有他们父子能听懂的暗语低语:“小子,你妈没让你走,你听见没?想睡懒觉,也得等她点头!”
说罢,他将那块冰冷的铜锈,轻轻贴在了儿子插着输液管的手腕上。
奇迹发生了。
一股微弱的银色纹路,以铜锈为中心,顺着体温向四周的皮肤扩散开去。
它就像一滴墨水落入清水,无声无息,却又势不可挡。
“嘀——嘀——嘀——”
监护仪上,那条代表脑电波、早已拉成一条绝望直线的光标,竟毫无预兆地,泛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什么?”值班护士揉了揉眼睛,快步上前检查,“仪器故障?还是静电干扰?这是假象!”她敲了敲屏幕,又检查了一遍线路,一切正常,但那圈涟漪已经消失,直线依旧是直线。
然而,第二天,第三天,在完全相同的时间点,那圈短暂而清晰的涟漪,如同一个沉睡者在用尽全力敲门,准时重现在屏幕之上。
护士的脸色,从最初的断然否定,变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名葬场的中央,风声更咽。
终局碑匠与老刻的对峙仍在继续。
那些同意书的幻象虽已散去,但那份沉甸甸的压迫感却烙印在了终局碑匠的心里。
他眼神挣扎,但传承的戒律还是让他举起了刻刀:“规矩,不能破!”
刀锋即将落下,这一次,老刻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猛地向前一扑,张开双臂,用自己干瘦的肉身死死护住了那块冰冷的墓碑!
“你刻的不是命!”老刻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撕裂,“是那些活人跪在地上,却不敢对医生喊出来的那一声‘等等’!”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胸口的那卷残卷银光大放!
磅礴的力量如潮水般爆发,将两人同时笼罩。
他们的记忆,竟被这股力量强行同步,并以光影的形式,投射在了两人面前的巨大碑面之上!
碑的左边,是终局碑匠的记忆:一个个家属跪在他面前,哭求着“大师,再宽限几天,求求您再等等!”。
碑的右边,是老刻的记忆:一个个白大褂的医生,对着病床前不肯离去的家属,疲惫地叹气:“别拖了,对谁都是折磨。”
两种截然不同的视角,两种撕心裂肺的场景,在同一块碑面上交叠、碰撞、融合。
终局碑匠的刀锋,在距离碑面一寸的地方,彻底凝固了。
他看着那些重叠的画面,看着那些绝望与无奈,手中的刻刀仿佛第一次失去了方向。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老刻,又像是在问自己坚持了一生的信念:“我们……是不是真的……太快了?”
话音未落,笼罩着他们的银光悄然退散,如同从未出现过。
终局碑匠的刻刀刃口上,却留下了一道极细的银色划痕,细看之下,那是一行微不可见的小字:【下一次落刀前,先听三声心跳】。
夜,深了。
名葬场恢复了死寂,无人察觉,在一块本该今天刻上新名字的空白墓碑上,不知被谁用一块炭笔,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行字:“我还在这儿。”
IcU里,阿回紧紧握着儿子的手,泪水无声地滑落。
这一次,不是悲伤,而是颤抖的喜悦。
在她眼前,监护仪的绿色屏幕上,那圈沉寂了两天的脑波涟漪,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无比坚定的姿态,缓缓地,缓缓地拉长——像一句积攒了所有力气,终于说出口的“不”。
城市在静谧的夜色中沉睡,似乎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然而,无人知晓,在这片钢筋水泥的丛林之上,更高远、更寒冷的夜空中,某种古老而绝对的秩序,已经被这微不足道的涟漪所惊动。
夜空深处,那亘古不变的黑暗,似乎比平时更浓重了一些。
空气不再是自由流动的,而是开始变得粘稠,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正缓缓收紧。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云层之上缓缓睁开,俯瞰着这片因一声“不”而偏离了既定轨道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