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替我们说话……”
“我的名字……我的名字还在……”
“疼……但我还记得……”
这是从“黑嗓窟”那些被剥夺了名字、只能发出无意义嘶吼的伤者们梦中采集到的声音。
它们单个听来微不足道,但当这数十道、上百道梦呓汇集在一起,通过扩音喇叭放大,竟形成了一股奇异的共鸣。
这股共鸣如同一根根看不见的针,精准地刺入了“死亡共识场”最脆弱的节点。
如果说乱序者们的呼喊是攻城锤,阿拾的念名是破甲箭,那么这些梦呓,就是从内部瓦解城墙的蚁群!
轰隆!
焚烧炉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仿佛内部有什么东西彻底活了过来。
那冲天而起的灰柱不再是涣散的烟尘,它猛地向内收缩、凝聚,在半空中扭曲、变形,最终,竟真的化为一张巨大而模糊的人脸!
那张脸由亿万灰烬构成,五官不清,却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悲伤与渴望。
它的嘴唇缓缓开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所有在场的人,包括高台上的名葬官,都清晰地“听”到了它的回应——那是一个无声的、跨越了生与死的确认。
“不……不可能!”名葬官踉跄后退,骨笔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他身上的灰袍在失控的气流中猎猎作响,露出了兜帽下一双充满血丝、写满惊骇的眼睛。
“共识之基怎会动摇?你们……你们竟敢为死者命名?!这是对秩序最大的亵渎!”
他所信奉的一切,在这一刻崩塌了。
遗忘不是慈悲,而是压迫。
抹除不是净化,而是谎言。
言辙抱着身体逐渐停止颤抖的小陈,一步步从铁门外走进这片混乱的中心。
他无视了名葬官的崩溃,只是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直视着那张由灰烬组成的巨脸。
“他不是死者。”言辙的声音清晰而坚定,传遍了整个名葬场,“他是【重生之名】,由我们共同承认,由我们共同记忆。你烧得了档案,却烧不掉我们心中为他留下的位置。”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向那团悬浮的灰烬之云,也指向高台上的名葬官。
“你看,他们在回应。”
话音落下,奇迹发生了。
风停了。
那张巨大的灰烬人脸缓缓消解,但构成它的万千灰烬却没有就此散落。
它们仿佛拥有了生命,拥有了意志,化作一条条灰色的溪流,从空中盘旋而下。
它们没有落向地面,而是轻柔地、庄重地,汇聚到了言辙怀中的小陈周围。
一圈,又一圈。
亿万亡魂的残余,此刻放弃了消散,放弃了安息,它们化作一场沉默的、盛大的加冕礼,为一个被世界遗忘、又被同伴重新找回的活人,献上最崇高的桂冠。
小陈缓缓睁开眼睛,泪水滑过他稚嫩的脸庞。
他看到了环绕着自己的灰色星河,感受到了那其中蕴含的无尽悲伤与……一丝欣慰。
他不再是那个被抹除的档案编号,他叫小陈。
名葬场的“死亡共识”已然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由活人的呼唤与逝者的回响共同构建的、崭新的“记忆奇迹”。
高台上的名葬官死死地盯着言辙,眼中的惊骇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与怨毒。
他缓缓捡起断裂的骨笔,用两根手指将其拼接在一起。
断口处,一缕比墨汁更加纯粹的黑气,如毒蛇般缠绕而上。
“很好……”他低声呢喃,声音嘶哑得如同坟墓中的枯骨在摩擦,“你们……唤醒了不该醒来的东西。秩序的崩坏,只会诞生更深的混沌。等着吧,当太阳再次升起,你们会发现,自己亲手打开的,究竟是怎样一扇通往地狱的大门。”
说完,他的身影连同那股不祥的黑气,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高台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狂风骤歇,灰烬缓缓落地,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平静。
但言辙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他看向怀中熟睡过去的小陈,又望向那扇洞开的铁门外,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正无声地笼罩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