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白启的心头。
他引以为傲的百年执念,在这一刻竟显得如此可笑和自私。
他……从来没问过那些被他“借”来的名字,它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白启踉跄着后退一步,眼神中首次露出了百年未有的迷茫。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拐杖触地的笃笃声。
一位身形佝偻的老者,拄着一根看不出材质的木杖,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
正是守碑人老周。
他看也未看白启和言辙,目光径直落在小灰身上,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
下一刻,他竟不顾年迈,双膝一软,对着小灰重重跪下!
“守名使……”老周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块残缺的玉佩,恭敬地捧过头顶,“契约重启。正名官归来,万姓当赎。”
小灰银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了然,它抬起前爪,用那浮现着古老符文的爪心,轻轻触碰了一下残玉。
一滴银色的血液滴落在玉上。
嗡——
残玉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芒,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包裹着言辙的精神茧房之中。
刹那间,原本无形的茧房外壁上,无数更加古老、更加霸道的铭文凭空浮现,金光流转,神圣威严!
【名不亡,祀不断;劫者偿,窃者焚!】
这,便是“正名官”与“守名使”于千年前立下的永恒盟约!
盟约既成,言辙再无迟疑。
他闭上双目,神识沉入体内,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玄奥的法印。
“名劫术·终式——万名归宗!”
他强行调动体内所有的力量,将代表【讨债】与【公证人】的两个核心词条,以一种蛮不讲理的方式强行编织在一起。
以自身为媒介,以精神茧房为基座,一个巨大的、由光影构成的“命名法庭”虚影,拔地而起,瞬间投影在城市上空!
整个城市的人都看到了这神迹般的一幕。
那虚幻的法庭庄严肃穆,言辙的虚影高坐审判席。
紧接着,三百枚“暂寄之名”所化的光点依次飞入法庭,化为一个个模糊的人影,在全城人的注视下,开始控诉沈、周、林三族窃取姓名、断绝香火的滔天罪行!
沈家庄园,沈砚正与几位族老商议对策,突然,他双腿一软,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嘶吼。
周家总部,那位意气风发的代表同样扑通一声跪下,面色惨白。
林家长老会,数位老人同时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在他们的耳边,响起的不是天空中的控诉,而是来自他们血脉深处,被封印了百年的“真名记忆”!
那是他们各自的祖先,在窃取他人名姓那一刻,被“名”本身记录下来的、无法磨灭的认罪供词!
这,是一场跨越百年的反向入侵!
城市最高的摩天大楼之巅,白启静静站立。
他望着那朵覆盖了整座城市的巨大“茧形云”,感受着那股审判万物的无上威严,手中的刻刀,竟在一寸寸地断裂、崩解,化为齑粉。
他脸上那股百年不化的执拗与疯狂,终于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解脱的悲凉。
“我不是来复仇的……”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碎在风里,“我只是……来求一个名字的。”
话音落下,他转身,从高楼之巅纵身跃入无尽的夜色。
但他并没有离去。
他的身影在阴影中穿梭,避开所有混乱,最终潜入了林家的地下密室。
他找到了那个言辙曾经藏匿残卷的饼干盒。
他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枚小小的、早已腐朽的祖宗牌位,上面用古老的刀法,刻着一个孤零零的“白”字。
他轻轻地,将这枚牌位放入了饼干盒中。
就在牌位落下的瞬间,盒子底部,一行崭新的血字,缓缓浮现。
【下一个,轮到谁?】
夜色渐深,城市上空的法庭虚影缓缓消散。
命名所内,言辙身躯一晃,几乎栽倒在地。
那股君临天下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前所未有的空虚。
他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张被过度拉伸的薄纸,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透着一种被掏空的虚浮感,连自我的轮廓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