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里涌出浓雾,我被撞得跌进去。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石壁上全是壁画——画的是西夏武士活剖俘虏的心脏,将鲜血浇在青铜鼎里;画的是元昊坐在龙椅上,脚下堆着婴儿的颅骨;最深处,他捧着颗巨大的眼珠,眼白上爬满西夏文。
“欢迎回家,小公主。”
声音从壁画里渗出。我抬头,看见元昊的虚影坐在王座上,他的脸不断变化,时而变成阿爷,时而变成阿骨打,最后定格成个陌生的女人——她穿着西夏贵女的服饰,脖子上挂着串骷髅项链。
“我是野利皇后。”她的声音像无数人重叠,“元昊杀了我全家,却留着我给他炼咒。现在轮到你了,斡月娘,你的血会让贺兰山的诅咒彻底苏醒。”
壁画上的武士、妃嫔、孩童全活了过来,朝我扑来。我摸到怀中的虎符,突然想起阿爷的话:“虎符里藏着贺兰部的残魂,他们恨元昊,也恨所有西夏皇族。”
我用虎符划破掌心,鲜血滴在壁画上。野利皇后的虚影发出尖叫,那些扑来的“人”突然僵住,接着开始燃烧,化为飞灰。
地宫剧烈摇晃,我趁机往外跑。身后传来元昊的怒吼:“你会回来求我的...西夏的魂,永远饿着...”
冲出地宫时,黑水城已彻底消失,只剩片被黑水淹没的废墟。我坐在河边清洗伤口,血滴进水里,荡开一圈圈暗红。
月光下,水面浮出张脸。是阿骨打,他的眼睛回来了,笑着说:“阿姐,我等你很久了。”
第三章 贺兰焚骨
贺兰山北麓的岩画群藏在深谷里。我跟着老萨满临终前的指引,走了七日,终于在一处向阳的山崖下,看见满墙的赭红色图案。
这些岩画比黑水城所见更古老,画的是先民祭祀、狩猎,最中央的位置,有个巨大的祭坛,上面堆着无数人骨,天空中坠着颗燃烧的星。
“到了。”
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转身,是阿骨打。他的左肩已经愈合,脸上带着温煦的笑,仿佛从未受过伤。
“阿骨打?你不是...”
“死了?”他歪头,“我也觉得。可贺兰山的魂没让我走,说要带你看真相。”
他牵起我的手,按在岩画上。灼热的感觉从掌心传来,岩画突然动了——祭祀的人群转过脸,竟全是阿骨打的脸;燃烧的星坠落,化作阿爷的模样;堆着白骨的祭坛上,缓缓站起个穿蒙古铠甲的将军。
“那是阔端。”阿骨打的声音变得空洞,“成吉思汗的小儿子,灭西夏的主将。他在军营里夜夜梦到西夏的冤魂,所以找了个萨满,用活人血祭破咒。”
岩画里的场景继续:阔端将西夏降民赶到祭坛,用刀划开他们的胸口,鲜血流入地上的凹槽。凹槽里的水开始沸腾,浮出无数骷髅,每具骷髅都刻着西夏文“咒”。
“原来西夏的护国咒,是要用本国人的血来养。”阿骨打轻声说,“元昊以为能保西夏永固,却不知这咒会反噬每一个党项人。”
画面切换,是中兴府城破那日。阔端站在城楼上,看着蒙古兵屠杀,突然大笑:“你们的咒,现在该用来对付自己了。”他举起手中的虎符——正是阿爷的那枚。
“阿爷!”我想冲过去,却被阿骨打拉住。
“阿爷早就知道。”他的指尖抚过岩画里的虎符,“他偷出最后一卷《天盛律令》,是想毁了这咒。可咒已经渗进西夏的血脉,连他都没能逃掉。”
岩画最后,是漫天的火光。贺兰山的每座王陵同时爆炸,骨灰被风吹向四方,落在每个党项人的坟头。画外音是个女人的哭泣:“我们会回来...我们会记得...”
“所以这些年,西夏遗民总说看见鬼影,听见哭声。”阿骨打转头看我,他的眼睛里映着岩画的火光,“月娘,你不是被诅咒选中,你是被选中结束这一切。”
他从怀中取出半卷《天盛律令》,和我怀中的那半合在一起。完整的书页展开,最后一页写着:“以我血脉,祭我山河。咒起处,亦咒灭处。”
“需要我的血?”我摸向腰间的匕首。
“不。”阿骨打按住我的手,“需要西夏最后一个皇族的心愿——不是复仇,是和解。”
他牵着我走到祭坛前。岩画里的白骨突然从墙中伸出来,搭成阶梯。我们踏上阶梯,每一步都踩着先人的遗骸。
山顶的风很大,吹散阿骨打的衣袍。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要融化在风里。“月娘,替我看一眼,没有西夏,没有蒙古,只有贺兰山的风,和自由的人。”
我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当他彻底消失时,我举起匕首,割破掌心,将血滴在祭坛中央的凹槽里。凹槽里的血开始倒流,顺着岩画的纹路蔓延,所过之处,那些燃烧的星、扭曲的人、流血的祭祀,全都化作青烟。
山脚下传来钟声。我回头,看见个蒙古小兵跪在地上,对着贺兰山磕头。他的盔甲上沾着血,却哭得像个孩子。
或许,仇恨真的会随着风消散。
我转身走向山下。身后的岩画不再渗出鲜血,只留下淡淡的赭红,像一段被遗忘的往事。
尾声 星落贺兰
三年后,我在凉州城外的尼姑庵出了家。法号“无妄”。
偶尔会有香客说,贺兰山脚下有位穿素衣的女子,总在黄昏时对着西方祈祷。他们不知道,她在等一阵风——那风会带来西夏的消息,说所有的冤魂都已和解,说那些被遗忘的名字,终于可以安息。
今夜月色很好。我推开窗,看见天际有颗星坠落。
那是贺兰山的星,是西夏的魂。
它终于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