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最后的午餐
七月流火，空气黏稠得像化不开的麦芽糖。城市的蝉鸣声嘶力竭，仿佛要将这炎炎夏日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向浩坐在书桌前，面前的模拟考卷一片血红，但他丝毫没有心思去看。他的目光，穿过窗户，落在对面那栋楼顶层，那个曾经属于他和父母的家。
今天，是妈妈李淑芬头七的前一天。
一个月前，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带走了他温柔贤惠的母亲。肇事司机逃逸，至今杳无音信。爸爸向国栋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两鬓染霜，眼神空洞。这个家，曾经充满着饭菜香和欢声笑语，如今只剩下死寂和挥之不去的空洞感。
葬礼过后，向国栋沉默地将家里属于母亲的一切都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她的房间，她的衣柜，梳妆台上她常用的护肤品，甚至厨房里她那套心爱的青花瓷碗筷。向浩知道，父亲在以自己的方式，悼念着亡妻。
晚饭时，气氛格外压抑。向国栋做了三菜一汤，都是母亲生前最爱做的家常菜。红烧排骨，番茄炒蛋，清炒西兰花，还有一碗冬瓜排骨汤。热气腾腾的饭菜摆上桌，却没有人动筷子。
“爸，吃点吧。”向浩低声说，喉咙发紧。
向国栋点点头，夹起一块排骨，却久久没有送入口中。昏黄的灯光下，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像刀刻一般。向浩看着父亲落寞的侧影，心里一阵刺痛。他想起母亲总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父子俩吃饭，时不时夹菜给他们，叮嘱他们多吃点。
“小浩，”向国栋忽然开口，声音沙哑，“明天……头七了。”
向浩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我知道。”
“按照老家的规矩，头七晚上，魂魄会回来看看。”向国栋的声音更低了，几乎细不可闻，“我们……我们得准备一下。”
向浩心里一紧。关于头七回魂的说法，他从小听到大。通常是晚上要点上香烛，摆上逝者生前爱吃的饭菜，烧纸钱，家人回避，让亡魂安心上路。但父亲的神情，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那不仅仅是悲伤，似乎还夹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和……期待？
“爸，要不……我们找个亲戚或者道士来看看？”向浩提议道。他总觉得，家里的气氛太诡异了，尤其是最近几天，他总感觉有人在暗处看着他，耳边偶尔会响起轻微的、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像母亲的叮咛，又像是叹息。
向国栋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看了他一眼：“胡闹！这是我们家的事，轮不到外人插手。”
向浩被他吼得一愣，不敢再说话。父亲很少对他这么严厉。
“把碗筷收了吧。”向国栋站起身，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疲惫，“我去给你妈上柱香。”
向浩默默地收拾着碗筷。当他拿起母亲常用的那双青花瓷筷子时，指尖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仿佛那不是陶瓷，而是玉石。他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放下，换了一双普通的筷子。
饭后，向国栋去了母亲生前的卧室，在门口恭恭敬敬地点了三炷香，插在香炉里。袅袅青烟盘旋而上，带着一股特殊的檀木香气。向浩站在客厅，看着紧闭的房门，仿佛能感受到门后残留着母亲的气息。
夜渐渐深了。向浩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辗转反侧。窗外，月光被乌云切割得支离破碎，投射在地板上，像一张张扭曲的人脸。寂静中，他似乎又听到了那种细微的声音。
“浩浩……”
一个轻柔的、带着无限眷恋的女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向浩猛地坐起身，心脏狂跳：“妈？”
他屏住呼吸，仔细倾听。房间里只有他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
“别怕，孩子……”
声音又来了，这次清晰了一些，像是在劝慰他。向浩头皮发麻，他确定这不是幻觉。他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颤抖着推开门一条缝。
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父亲门口透出一点微弱的光。那声音似乎是从母亲卧室的方向传来的。
“妈？”向浩鼓起勇气，轻声呼唤。
没有回应。但那股若有若无的、母亲身上常用的雪花膏的味道，似乎弥漫在空气中。
他不敢再往前走，慢慢地退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他开始相信，父亲说的头七回魂，可能真的会发生。
而这个夜晚，才刚刚开始。
第二章：尘封的遗物
第二天一早，向浩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他睁开眼，发现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声音是从父母卧室传来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起床走了出去。父亲正在母亲卧室里忙碌着，小心翼翼地整理着遗物。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衣柜里的衣服也一件件拿出来，仔细擦拭着灰尘。
“爸，你醒了？”向国栋头也没回，声音有些异样。
“嗯，爸，你在忙什么？”向浩走过去，看着那些熟悉的衣物，眼眶有些发热。
“这些……你妈以前最喜欢的东西，我想……都收起来。”向国栋拿起一件蓝色的连衣裙，那是母亲去年生日时买的，她非常喜欢。“放在这里，我怕……头七晚上，她看着伤心。”
向浩点点头，理解父亲的心情。但他总觉得父亲的动作里，除了悲伤，还有一种刻意的、近乎慌乱的意味。
“这些旧报纸，也没用了吧？”向国栋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箱，里面堆满了各种旧报纸和杂志。
“放着吧，说不定以后有用。”向浩随口说道。母亲有收藏旧报纸的习惯，特别是有她感兴趣的新闻或者菜谱的版面。
向国栋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纸箱搬到了阳台角落。
整个上午，父子俩都没有怎么说话。向国栋一直在忙碌，擦拭家具，整理衣物，打扫卫生，仿佛要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不留一丝尘埃，迎接那个即将到来的“客人”。
下午，向国栋出去了一趟，买了不少东西。香烛、纸钱、金元宝，还有一些水果和点心。他买的东西很讲究，水果都是母亲生前爱吃的苹果、香蕉和橙子，点心也是她常买的绿豆糕。
向浩看着父亲把这些东西一一摆在客厅的茶几上，摆成一个圆圈，中间压上黄纸。父亲的动作很熟练，神情肃穆，像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向国栋让向浩早点洗漱休息，说他要守夜。
“爸，我……”向浩想说自己不害怕，想陪着父亲。但他看着父亲疲惫却又异常坚毅的眼神，把话咽了回去。他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可能只会让父亲更分心。
“去吧，早点睡。”向国栋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不管晚上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也不要出声。锁好门。”
“嗯。”向浩点了点头，心里却更加忐忑不安。
他回到自己房间，反锁了房门。躺在床上，他却毫无睡意。房间里似乎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意，即使盖着被子，也感觉手脚冰凉。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黑，浓重的乌云遮蔽了月光和星光。整个城市仿佛都沉入了黑暗的深渊。向浩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父亲偶尔走动的声音。除此之外，就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午夜时分，向浩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了。
“咚……咚咚……”
声音很轻，像是有人在用手指轻轻敲击墙壁。声音断断续续，没有规律，但听起来离他的房间不远。
向浩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是父亲吗？父亲在干什么？
敲击声持续了一会儿，停了下来。接着，他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悉悉索索……”
像是布料摩擦的声音，又像是……脚步声？很轻很慢，似乎就在门外。
向浩的心跳得更快了。他不敢动，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他紧紧地盯着门板，仿佛能看到门外黑暗中的景象。
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一下，然后……消失了。
周围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向浩松了口气，但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他不知道刚才外面的是什么，是幻觉？还是……
就在他稍微放松警惕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响起了。
这次是清晰的、来自客厅的声音。
“哐当！”
像是茶几上的什么东西被碰倒了。
紧接着，是父亲压抑着惊慌的声音：“谁？谁在那里？”
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完全不像平时那个沉稳的父亲。
“是你吗？淑芬？是你回来了？”向国栋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期待？
没有回答。客厅里一片混乱，似乎有东西被打翻了，还有纸张燃烧的声音。
“你别过来！别过来！”向国栋突然惊恐地喊道，声音都变了调。
向浩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从床上爬起来，冲向房门。他必须去看看，父亲到底怎么了！
他刚握住门把手，想要开门，忽然，他听到母亲的声音，清晰地、温柔地响彻整个房间：
“浩浩，别出来……好好睡觉……”
是母亲的声音！那么真实，那么亲切！但语气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向浩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看着紧闭的房门，门外的混乱和父亲的惊呼还在继续，但母亲的声音却像一道屏障，阻止了他。
“妈……”他喃喃自语，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门外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下去。向国栋似乎并没有开门查看，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长夜漫漫，向浩靠在门后，浑身冰冷。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门外的父亲，现在怎么样了。但他明白，这个头七之夜，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诡异和危险。而那个即将回魂的“人”，似乎并不只是想平静地看一眼。
第三章：不速之客
第二天清晨，向浩是在一阵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中醒来的。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房间。客厅里一片狼藉。昨天晚上摆放的香烛纸钱散落一地，有些还被踩踏过。水果盘子倒扣着，橙子滚得到处都是。那张压着黄纸的桌子歪斜着，上面沾满了灰尘和污渍。
父亲向国栋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双目红肿，脸上满是泪痕，嘴里不停地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呜咽声。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红色绸布包裹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个相框或者骨灰盒之类的物品。
“爸？”向浩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向国栋猛地抬起头，眼神涣散，看到向浩，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往后缩了缩，怀里的东西抱得更紧了。
“小浩……你醒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充满了疲惫和悲伤。
“爸，昨晚……”向浩想问昨晚发生了什么，但看到父亲的样子，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没什么……”向国栋摇了摇头，试图掩饰，“只是做噩梦了……年纪大了，神经衰弱……”
他显然不相信自己的话，眼神闪烁，不敢看向浩。
向浩看着一片狼藉的客厅，昨晚那恐怖的记忆瞬间清晰起来。他走到茶几旁，蹲下身，想把散落的东西收拾一下。
“别碰！”向国栋突然厉声喝止，吓得向浩手一抖。
向国栋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声音依旧颤抖：“让……让它们就这样吧……”
向浩看着父亲，心里充满了疑惑和担忧。父亲昨晚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怀里的那个红布包里又是什么？为什么他反应如此激烈？
“爸，你怀里的是什么？”向浩忍不住问道。
向国栋的身体明显一僵，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东西，眼神复杂。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地说：“是你妈……留下的一些东西……老照片……”
他没有再多说，只是把那个红布包抱得更紧了。
向浩没有再追问。他默默地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新鲜的空气涌进来，驱散了一些昨晚残留的阴冷和压抑。阳光照射进来，让凌乱的客厅显得不那么阴森了。
“爸，要不……我们先把这里收拾一下？”向浩提议道。
向国栋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你收拾吧，我……我有点累，想休息一下。”
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
向浩开始独自收拾残局。他将打翻的水果捡起来，扔掉不能吃的，把还能吃的清洗干净。他把歪斜的桌子扶正，擦掉上面的灰尘。他将散落的香烛纸钱收集起来，准备等会儿扔掉。
在收拾的过程中，他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细节。
那个倒扣的水果盘，并不是被碰倒的，而是被整齐地翻转了过去，就像有人刻意为之。
地上散落的黄纸灰烬，有几个奇怪的图案，像是用手指画出来的，但模糊不清，看不出具体的形状。
还有……在靠近母亲卧室门口的墙角，向浩发现了一根头发。那是一根花白的头发，看起来不像是他的，也不像是父亲的。更奇怪的是，这根头发似乎……粘在地上，而不是掉在那里。他用手指碰了碰，头发纹丝不动，像是被某种粘稠的东西固定在上面。
向浩心里泛起一阵寒意。这根头发是谁的？昨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将头发小心地用纸巾包起来，藏进口袋里。
收拾得差不多了，向浩去敲了敲父亲的房门。
“爸，收拾好了，出来吃点东西吧。”
里面没有回应。向浩等了一会儿，又叫了几声，依旧是沉默。
他试着拧了一下门把手，发现门并没有锁。
“爸？”向浩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光线昏暗，窗帘拉着。向国栋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但眉头紧锁，似乎并没有睡着。他怀里的那个红布包，依旧紧紧地抱着。
“爸，你没事吧？”向浩走到床边，担心地问。
向国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过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在向浩脸上。
“小浩……”他的声音很虚弱，“你去……去把你妈的照片……都找出来……我想……想看看她……”
向浩心里一动，父亲昨晚抱着的可能就是母亲的照片。
“好，爸，你躺着休息，我去找。”向浩说着，转身想走。
“等等……”向国栋叫住了他。
“怎么了，爸？”
向国栋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语：“如果……如果今晚……她回来的时候……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你……什么都不要信……记住，什么都不要信……”
他的表情异常严肃，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丝恳求。
向浩愣住了：“爸，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向国栋立刻否认，“我就是……就是怕你害怕……总之，别信任何奇怪的话，也别跟任何……‘东西’说话……明白吗？”
向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明白。”
虽然不明白父亲话里的具体含义，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他来到客厅，开始在各个角落寻找母亲的照片。相册、抽屉、书架……最后，他在书房的电脑桌上，找到了一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相框。
相框里是母亲年轻时的照片，笑容灿烂，眼神清澈。向浩拿起相框，手指轻轻拂过玻璃表面。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相框玻璃反射出的书房景象。
电脑屏幕是亮着的。
向浩记得，昨晚他离开书房前，明明关掉了电脑。
他心里咯噔一下，慢慢放下相框，走到电脑前。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打开的文档，标题是——“我的日记”。
是母亲的日记！向浩知道母亲有写日记的习惯，但她很私密，从不允许别人看。她去世后，向浩和父亲都没有动过她的东西。
是谁打开了电脑？是父亲吗？他昨晚在书房里做什么？
向浩的手指悬在鼠标上，犹豫着要不要点开看看。好奇心和一种不安的预感在他心中交战。父亲昨晚的反应如此奇怪，他对母亲的照片如此珍视，现在又发现了这本被打开的日记……
最终，强烈的不安战胜了犹豫。向浩深吸一口气，移动鼠标，点开了那篇日记。
日记的记录，从一个月前开始。
“七月一日，晴。今天送浩浩去夏令营，看着他高高兴兴上车的样子，真为他开心。国栋最近好像很忙，应酬特别多，回来得很晚，脸色也不太好。问他怎么了，他只说是工作压力大。希望他不要太过劳累。”
“七月五日，阴。国栋又没回来吃晚饭。打电话给他，他说在公司加班。我心里有些不安。最近家里的气氛很压抑，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浩浩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变得沉默寡言。”
“七月十日，雨。今天收到一个匿名快递，里面是一个黑色的U盘。没有寄件人信息。我有点害怕，不知道是谁寄来的。国栋看到U盘，脸色大变，一把抢过去，说是什么垃圾邮件。我觉得他很反常。”
“七月十五日，暴雨。我和国栋大吵了一架。他最近的行为越来越奇怪，经常偷偷摸摸打电话，看到我好像也很紧张。我问他在隐瞒什么，他一开始不承认，后来被我逼问急了，才说……说他在外面……有了人。”
看到这里，向浩的呼吸一滞，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父亲出轨了？这怎么可能？母亲那么爱父亲，父亲……
他强迫自己继续往下看。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和我同床共枕二十多年的男人，竟然……我当时气得浑身发抖，国栋跪下来求我原谅，说他只是一时糊涂，是被对方威胁了，他爱的人是我，只爱我一个。他说那个女人是个骗子，专门勾引已婚男人，要我千万不要冲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相信了国栋的话。毕竟，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一个陌生女人的挑拨？但是，从那天起，国栋对我更加殷勤了，嘘寒问暖，送礼物，做我爱吃的菜。可我总觉得，他的关心里，少了些什么……多了一些……刻意和不安。”
“七月二十日，阴。我开始失眠，总是做噩梦。梦到国栋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梦到他把我推开，说从未爱过我。醒来后，枕头都是湿的。我偷偷查了国栋的手机通话记录，发现他和一个陌生的号码联系频繁。我质问他，他又说那是工作上的客户。我没办法再相信他了。”
“七月二十五日，小雨。我找到了那个女人的信息。她叫王丽，很年轻，是我们邻市一家公司的部门经理。我在网上搜了她的照片，很漂亮，也很……风情万种。我不知道国栋是怎么认识她的，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敢告诉浩浩，怕他伤心，怕这个家散了。”
“七月二十八日，晴。我跟踪了国栋。他开车去了邻市的酒店，和一个年轻女人一起进去，很长时间才出来。我看到那个女人依偎在他怀里，笑得那么开心。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原来，他说的都是谎话。他背叛了我，背叛了这个家。”
“八月一日，雨。我和国栋摊牌了。我把照片甩在他脸上，问他还要不要这个家。他一开始震惊，然后愤怒，说我不可理喻，跟踪他，侵犯隐私。我们吵得很凶，他说他要和她在一起，说我太专制，管得太严，让他喘不过气。原来，在他心里，我才是那个阻碍他幸福的罪人。”
“八月三日，阴。国栋搬出去了。他说要和她住在一起。我没有挽留。这个家，已经不再完整。浩浩还不知道这件事，我该怎么跟他说？他那么爱他的爸爸……”
“八月五日，晴。浩浩回来了。看到爸爸不在家，他问我怎么了。我编了个理由，说爸爸出差了。浩浩似乎并没有怀疑。看着他天真无邪的脸，我的心像刀割一样。我该怎么面对他？怎么告诉他这个残酷的事实？”
“八月十日，小雨。我开始整理东西，想着也许……该离开了。这个充满谎言和痛苦的家，我不想再待下去了。国栋发信息来，说他会尽快处理好那边的事情，接我过去。他说他依然爱我，说之前的话都是气话。呵，男人的话，果然不能信。”
“八月十五日，晴。我决定了。我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我伤心的地方。我已经买好了去南方一个小镇的车票，那里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我想一个人静静，好好想想未来。浩浩……对不起，妈妈可能要暂时离开你了。你要乖乖听爸爸的话，等妈妈安顿好了，就接你来。”
“八月二十日，？（日期模糊不清） 暴雨。我好像……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国栋找到了我下榻的酒店。他说他不能没有我，说他会改。他说那个女人只是逢场作戏。看着他憔悴的样子，我……心软了。我们又和好了。他说要马上回家，给我一个解释。我……我跟他回来了。”
“八月二十一日，？ 夜。家里……好像有东西。我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洗澡的时候，总觉得浴室的镜子里……有双眼睛。是错觉吗？还是……”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几篇的字迹变得越来越潦草，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向浩呆呆地看着电脑屏幕，脑子里一片混乱。
真相……竟然是这样？
父亲出轨了，被母亲发现，然后母亲找到了那个女人，但最终因为心软又和父亲和好了？然后母亲就遭遇了车祸？
这和父亲之前表现出的深沉悲伤，似乎完全不符。
更重要的是，母亲日记的最后几篇，明显透露出强烈的恐惧感。她感觉家里有东西在看着她，甚至在浴室镜子里看到了……什么？
向浩猛地想起昨晚听到的母亲的声音，以及父亲那句“什么都不要信”的警告。还有那根粘在地上的奇怪头发，那个被整齐翻转的水果盘……
难道……母亲并不是死于普通的车祸？或者，即使死于车祸，她的死也和家里的某些事情有关？
向浩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比头七之夜感受到的更加刺骨。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口。父亲卧室的门紧闭着，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父亲……到底知道多少？他昨晚在客厅里到底遇到了什么？他为什么要向自己隐瞒母亲的真实遭遇？还有，王丽……那个第三者，她在哪里？她和母亲的死，有没有关系？
一个个疑问，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向浩的心。
就在这时，书房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向浩吓得赶紧关掉电脑，把相框放回原处，转过身。
父亲向国栋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你……在这里干什么？”向国栋的声音有些沙哑。
“爸……我……我来找照片……”向浩有些慌乱地解释道。
向国栋的目光扫过电脑屏幕，又落在向浩脸上，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找到了吗？”他问。
“没……还没……”向浩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
向国栋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走进来，关掉了书房的灯。
“别找了。”他说，声音低沉，“那些……都过去了。”
“可是，爸……”向浩忍不住想问，“妈的日记……”
“够了！”向国栋猛地打断他，语气严厉，“那都是你妈胡思乱想写的东西！不要相信那些！”
他抓住向浩的胳膊，力气很大，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慑力：“小浩，答应我，忘了你看到的东西。从今往后，只相信我，只相信我是你爸爸。”
向浩被他抓得生疼，看着父亲从未有过的激动和……恐惧，心里更加不安了。
“爸……”
“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信！”向国栋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头七……头七快到了……晚上……不管发生什么……答应我，保护好自己……”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松开了向浩，踉跄着走出了书房，关上了门。
向浩站在黑暗的书房里，心脏狂跳不止。父亲的反应，无疑证实了日记内容的真实性，但也带来了更多的谜团和恐惧。
头七之夜，越来越近了。而笼罩在这个家上空的阴影，也越来越浓重。那个即将回魂的母亲，她到底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回来？她是否也知道了那些秘密？她回来，是为了告别，还是……为了复仇？
第四章：午夜的低语
头七之夜，如期而至。
天空阴沉得可怕，厚重的乌云低低地压在城市上空，仿佛随时都会倾泻下来。没有一丝风，空气凝滞而闷热，却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向浩很早就回到了家。他一整天都心神不宁，上课时无法集中精神，脑海里不断闪现母亲日记的内容和父亲那双充满恐惧和恳求的眼睛。他知道，今晚，家里将会发生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父亲向国栋显得异常平静，但又透着一种决绝。他换上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将客厅的沙发挪开，腾出一片空地。地上铺着黄色的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一些向浩看不懂的符文。香炉里点燃了三炷粗香，青烟袅袅，散发出奇异的香味，让人闻了有些头晕。
供桌上摆放着母亲生前最爱吃的几样点心和水果，旁边还放着一沓厚厚的黄纸元宝。
“浩浩，过来。”向国栋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神却异常锐利。
向浩走过去。
向国栋递给他一个小小的红包，里面装着一些零钱。
“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待在自己房间里，锁好门。”向国栋严肃地说，“口袋里放着这个，万一……万一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把它扔出去。记住，不要回头，不要接任何东西，不要跟任何‘人’说话。”
向浩接过红包，入手冰凉。他看着父亲严肃甚至有些狰狞的表情，心里更加紧张了。
“爸，你……到底在准备什么？”向浩忍不住问。
“做一些……必要的防护。”向国栋含糊地说，“你妈……她这次回来，恐怕……不安好心。”
“不安好心？”向浩心头一震，“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向国栋打断他，眼神飘忽，“总之，记住我的话，待在房间里，不要出来。我去门外撒些糯米，再在门口撒上盐。这些东西，能挡住一些……脏东西。”
说完，他拿着一个小布袋，走出了家门。
向浩独自一人站在客厅中央，看着满地的符纸和香烛，还有供桌上母亲的照片。照片里的母亲，依旧微笑着，温柔娴静，完全看不出日记里那个心碎、恐惧的样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气味，檀香、香烛、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向浩皱了皱眉，甩了甩头，觉得自己可能是太紧张了，产生了错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的挂钟，时针缓慢地走向十二点。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客厅里的三炷香，同时熄灭了。
向浩吓了一跳。他看到，那袅袅的青烟，在熄灭前，诡异地扭曲了一下，像是在指向某个方向。
紧接着，供桌上的蜡烛，也开始剧烈地摇曳起来，火光忽明忽暗，将房间里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
一阵阴冷的风，毫无征兆地吹了进来。明明门窗都关得好好的，但这风却像是穿透了墙壁，带着刺骨的寒意。
向浩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后背发凉。他想起了父亲的话，赶紧躲回了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
但他并没有躺下，而是屏住呼吸，贴在门板上，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蜡烛燃烧的“噼啪”声，和香炉里灰烬簌簌落下的声音。
然后，他听到了脚步声。
很慢，很轻，像是有人穿着拖鞋，一步一步地，在客厅里走动。
脚步声在供桌前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似乎是走到了母亲卧室的方向。
然后，是开门声。
“吱呀——”
母亲卧室的门，被打开了。
向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想象到，父亲此刻正紧张地守在某个角落，或者……也在某个他看不见的地方。
脚步声在母亲卧室里响起，似乎在……翻找着什么？
接着，他听到了轻微的“咔哒”一声，像是抽屉被拉开的声音。
然后，是一阵压抑的、低低的啜泣声。
是母亲的声音！向浩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母亲的声音！悲伤、委屈，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不甘。
“国栋……”母亲的声音在哭泣中响起，带着一丝哽咽，“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向浩的心猛地一沉。母亲在和谁说话？父亲吗？可是父亲不是应该在客厅里准备吗？或者……父亲根本不在客厅？
“为什么……要骗我那么久……”母亲的声音继续传来，充满了痛苦，“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你和王丽……你们……”
王丽！果然是那个第三者！
向浩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手心。原来母亲早就知道了真相！那她的死……
“淑芬……你听我解释……”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正是父亲向国栋的声音！但这个声音里，没有了平时的沉稳，也没有了昨晚的惊恐，反而带着一种……急切和辩解？
“解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母亲的声音充满了绝望，“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你一次又一次地欺骗我！我们的婚姻……早就该结束了！”
“不！淑芬！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父亲的声音激动起来，“是那个女人……是她勾引我的！是她设计陷害我！你相信我！”
“够了……”母亲的声音疲惫而冰冷，“都过去了……我现在只想……安静地离开……”
“离开？你要去哪里？”父亲的声音带着恐慌。
“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母亲的声音越来越轻，“也许……这样对我们都好……”
“不行！你不能走！”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你走了，我怎么办？这个家怎么办？浩浩怎么办？你不能丢下我们！”
“浩浩……”母亲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带着一丝歉意，“浩浩……对不起……妈妈……不能陪你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父亲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疯狂，“淑芬！你回来！你看着我！你不是说要和我一刀两断吗？你不是要离开吗？那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回来干什么？！”
向浩听到这里，心里一阵惊疑不定。父亲这番话，听起来不像是正常的挽留，反而更像是一种……失控的质问和指责？
难道……母亲的死，真的和父亲有关？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生长，缠绕着向浩的理智。
就在这时，向浩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
那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尖锐而怨毒，仿佛来自地狱深处：
“哼哼哼……李淑芬，你以为你能这么轻易地离开吗？”
这个声音……是王丽！
向浩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王丽怎么会在这里？！
“你骗了他，也骗了我！”王丽的声音充满了怨恨，“你说你爱他，你离不开他！结果呢？你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你把他让给了我，却又在死后回来捣乱？你不配！”
“你……你是谁？”母亲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恐惧。
“我是谁？我是来替你收尸的！”王丽的声音阴冷刺骨，“你以为撞死你的那个司机是意外吗？哼，不过是我找的替死鬼罢了！谁让你那么碍眼，非要在这个时候回来破坏我的好事？”
“车祸……是你……”母亲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不敢置信。
“没错！就是我！”王丽得意地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得让人毛骨悚然，“你放心，很快，你就会下去陪我了！到时候，我们就在
“不……不要……”母亲发出绝望的哀嚎。
向浩听到这里，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原来……母亲的死，真的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凶手，竟然是那个第三者王丽！而父亲……父亲似乎也知道些什么，甚至可能参与了其中？
“哈哈哈哈……”王丽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李淑芬，享受你最后的时刻吧！你的丈夫，你的儿子，很快都会成为我的！”
紧接着，向浩听到了更加恐怖的声音。
是厮打声！还有女人的尖叫声，以及男人愤怒的咆哮！
“贱人！放开她！”
“国栋！救我……”
“都去死吧！”
混乱的打斗声，伴随着家具倒塌的巨响，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向浩躲在门后，浑身颤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想象到，那一定是一幅极其恐怖的画面。
终于，打斗声渐渐平息了。
客厅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一种奇怪的声音。
“吧嗒……吧嗒……”
像是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很有节奏。
向浩屏住呼吸，仔细倾听。
声音是从……母亲卧室的方向传来的。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和恐惧感。他想起了母亲最后那绝望的声音，想起了父亲的失控，想起了王丽怨毒的诅咒。他想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拧开了房门的锁。
门轴发出极其轻微的“嘎吱”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向浩探出头，小心翼翼地往外看。
客厅里一片狼藉，椅子倒在地上，供桌被掀翻了，黄纸元宝撒了一地，燃烧过的蜡烛倒在桌角，蜡油凝固成一滩滩奇怪的形状。
地上……有很多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一直延伸到母亲的卧室门口。
是血！
向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他强忍着不适，继续往里看。
母亲卧室的门，半开着。
那“吧嗒……吧嗒……”的水滴声，正是从门缝里传出来的。
是什么？血滴？还是……
向浩壮着胆子，一步步往外挪动。脚下的地板黏腻而冰冷。
他走到母亲卧室门口，探头往里望去。
卧室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偶尔闪过的闪电，带来短暂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