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迷途
时值大明中叶,天下承平已久,然边陲与僻壤之地,常有怪诞离奇之事发生,不为外人所知。官道蜿蜒,连接着繁华的城镇与偏远的村落。我叫陆寻,是个刚出茅庐的年轻举子,此番赴京赶考,途经此地,却不想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山雨,迷失了方向。
雨势颇大,豆大的雨点砸在泥泞的山路上,溅起浑浊的水花。我裹紧了身上略显单薄的青衫,牵着我那头同样狼狈的老驴,四下张望。方才还依稀可见的山路标志,此刻已被浓密的雨帘和暮色吞噬。四周皆是黑黢黢的山峦,如同匍匐的巨兽,散发着潮湿而阴冷的气息。
“有人吗?”我扯着嗓子呼喊,声音却被雨水打散,显得空洞而微弱。
良久,雨声中隐约传来一丝微弱的灯火之光,似乎在远处召唤。我心中一喜,便牵着驴,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光亮走去。山路崎岖难行,几次险些滑倒。待到近前,才发现那是一个小小的村落,依山而建,炊烟寥寥,与寻常山村并无二致,只是气氛显得格外寂静,听不见鸡鸣狗吠,也无人声喧哗。
村口的木牌歪斜着,上面刻着三个模糊不清的字,借着昏暗的天光和远处微弱的灯光,我勉强辨认出是——「米骨村」。
米骨村?这名字有些古怪。我心下疑惑,但天色已晚,又累又饿,也顾不得许多,只想寻个地方歇脚避雨。我走上前去,轻叩村口一户人家的柴门。
许久,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问道:“谁啊?”
“老丈,在下陆寻,赴京赶考途经此地,不慎遇雨迷路,想求一宿,叨扰之处,还望海涵。”我拱手作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善。
门缝后的眼睛打量了我片刻,似乎有些犹豫。“……进来吧。”
我将驴拴在门外一棵枯瘦的老槐树下,跟着那老丈走进屋内。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摇曳着,映照出简陋的陈设和墙壁上斑驳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像是陈年的米糠混合着淡淡的……腥气?
老丈自称姓王,是这村里的土着。他给我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糙米粥,粥的颜色有些奇怪,泛着淡淡的灰色。我腹中饥饿,也不多想,道了声谢便喝了下去。粥的味道很怪,初尝带着一丝奇异的甘甜,但细品之下,却有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骨髓深处的油腻感,令人胃里隐隐有些翻腾。我强自忍住不适,问道:“王老丈,这村子叫‘米骨村’,有何由来吗?”
王老丈坐在我对面,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庞显得更加苍老干瘪,皱纹像刀刻一般深刻。“名字么……祖辈传下来的,也没什么特别的讲究,就是说我们这儿产米,山里也多骨头……”他含糊地说着,眼神似乎有些游离,不敢直视我。
“产米?”我看了看屋角堆放的几袋糙米,颜色确实比寻常米粒要灰暗一些。“这里的米,似乎与别处不同。”
王老丈干咳了两声,“山里的土质特殊,养出来的米,自是有些……嗯……养人。”他含混地应付过去,转而问道:“公子……可曾吃过饭了?”
“吃过了,多谢老丈。”我撒了个谎,那碗粥实在让人难以下咽。
夜渐渐深了,窗外的雨声渐歇,但山风呜咽,吹得窗户哐哐作响。老丈早已睡下,发出轻微的鼾声。我却毫无睡意,心中充满疑虑。这村子太过寂静,村民们似乎都在沉睡,连一声虫鸣都听不见。还有那奇怪的米粥味道,王老丈躲闪的眼神,以及这“米骨”之名的诡异含义。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若有若无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那声音很轻,像是很多人在低声啜泣,又像是某种东西在咀嚼……断断续续,飘忽不定。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声音似乎是从村子的方向传来的。
我悄悄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窗棂的缝隙向外望去。夜色浓重,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村子里没有一丝灯光,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死寂一片。
然而,那奇怪的声音并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清晰。那不是哭泣,也不是咀嚼,更像是一种……吞咽的声音,伴随着骨骼摩擦的细微声响。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一阵风吹过,将窗纸吹得猎猎作响。借着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余光,我似乎看到远处靠近山脚的一排房屋门口,有黑影晃动。那些黑影佝偻着身子,动作僵硬,似乎在搬运着什么东西。
他们搬的是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了我的心脏。
第二章:禁忌的“米”
次日清晨,雨过天晴。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落,驱散了夜晚的阴霾,却无法驱散我心中的寒意。昨晚听到的声音和看到的黑影,如同梦魇般挥之不去。
王老丈早已起床,在屋檐下生火,继续熬煮着那颜色灰暗的米粥。粥的香气——或者说,那股混合着甘甜与油腻的怪味——弥漫在空气中,让我感到一阵恶心。
“王老丈,昨夜……”我试图询问昨晚看到的情景。
“哦?公子睡得可好?”王老丈打断了我的话,脸上堆起笑容,只是那笑容显得有些僵硬,“山里夜晚风大,难免有些风吹草动,或是野兽之类,莫要惊慌。”
他越是轻描淡写,我心中越是惊疑。我决定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王老丈,这村子的名字叫‘米骨村’,昨晚我似乎看到有人在夜里搬运……东西。能否告知,这‘骨’,究竟是指什么?”
王老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浑浊的眼睛警惕地看着我。“公子……莫不是听错了?我们这穷山沟沟里,哪有什么……”他话未说完,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佝偻的背脊抖动不止。
“可是人骨?”我追问道,语气变得有些严厉。
王老丈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惊恐和不安。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颓然地低下头,喃喃道:“不该问的……莫问……外乡人……不懂这里的规矩……”
他的反应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测。这村子里,一定隐藏着什么可怕的秘密,而这秘密,很可能就与那“米”和“骨”有关。
早餐时分,村里陆续有其他村民出现。他们大多面色黝黑,沉默寡言,眼神麻木而空洞。男人们穿着粗布麻衣,皮肤粗糙,手掌布满老茧;女人们则裹着褪色的头巾,眼神躲闪,忙着操持家务。孩子们似乎很少,偶尔看到几个,也是瘦弱不堪,眼神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怯懦。
他们看着我的眼神,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警惕和……审视。仿佛我是闯入了他们秘密领地的不速之客。
我注意到,几乎每家每户的灶台上,都摆放着那种灰色的糙米。而且,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村里几乎看不到任何牲畜,无论是鸡鸭还是猪羊。
“王老丈,村里怎么不见牛羊鸡犬?”
王老丈正在淘洗那灰色的米,听到我的问题,手微微一顿。“……山里不宜畜养牲畜,费粮。”
这理由牵强得可笑。
我用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妇人提着一个篮子从门前经过,篮子里的东西被布盖着。但一阵风吹过,掀开了布角的一角,我似乎看到了里面白色的……类似骨头的东西?我心中一动,刚想看得更清楚,那妇人已加快脚步,匆匆走了过去。
早饭依旧是那碗令人作呕的米粥。我强迫自己喝了几口,胃里翻江倒海。我偷偷观察其他村民,他们吃饭的样子却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享受?他们慢慢地咀嚼着,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陶醉的神情。
“这米……很好吃吧?”我忍不住问正在吃饭的一个年轻村民。
那青年抬起头,看了看我,眼神有些迷茫,随即点了点头,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嗯……这是‘福米’,吃了‘福米’,就有力气干活,就不怕饿肚子……”
“福米?”我咀嚼着这两个字,只觉得无比讽刺。这米的味道,无论如何也与“福”字沾不上边。
“是啊,”另一个年纪稍长的村民接口道,他一直默默地听着,“托福米的福,咱们米骨村才能年年有余,安稳度日。”
“这福米……产自哪里?”我追问。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都有些闪烁。
“就是……后山的……红土坡上。”年长的村民含糊地说道,“祖上传下来的地,肥沃得很。”
红土坡?我心里咯噔一下。昨晚我看到黑影移动的方向,似乎就是后山的方向。
吃完早饭,我决定去后山看看。我向王老丈告辞,说想去山里转转,熟悉一下环境。王老丈起初有些犹豫,但在我再三请求下,还是点头同意了,只是叮嘱我不要走太远,早点回来。
走出村子,沿着蜿蜒的小路向山后走去。越往里走,树木越发茂密,光线也愈发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和腐殖质的气味,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片缓坡,土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红色,如同被鲜血浸染过一般。坡地上,稀疏地生长着一些怪异的植物,叶片肥厚,颜色深绿,开着一些不知名的、颜色暗红的小花。
这里,应该就是村民们口中的“红土坡”了。
坡地的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凹陷,看起来像是一个被挖开的矿坑。坑口边缘的泥土呈现出新翻的迹象,混杂着草根和碎石。而在坑边的空地上,我看到了更加令我毛骨悚然的一幕。
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白色的、类似碎骨的东西。有人类的骸骨!指骨、肋骨、腿骨……零零星星地散布着,有些还沾染着暗红色的泥土。
我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走近那个矿坑。坑很深,黑漆漆的,望不见底。一股浓郁的、难以形容的腥臭味从坑底散发出来,比之前闻到的任何气味都要强烈,令人作呕。
就在这时,我听到坑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心中一惊,连忙躲到一棵大树后面,悄悄探出头。
只见两个村民正蹲在坑边,手里拿着简陋的工具——像是锄头和铲子。他们正在小心翼翼地从坑边的泥土里……挖掘着什么。
随着泥土被扒开,一块白色的、形状可疑的东西暴露出来。那东西呈长条状,有着明显的关节结构。
是骨头!更大块的骨头!
其中一个村民用锄头敲了敲那骨头,发出沉闷的“梆梆”声。然后,他将那骨头扛到背上,另一个村民则从坑边捡起一些散落的碎骨,也一并扛走。
他们要把这些骨头运到哪里去?
我看着他们蹒跚远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愤怒。难道……昨晚听到的声音,看到的黑影,就是他们在搬运这些人骨?而那所谓的“福米”……
一个极其荒谬、却又似乎唯一合理的可怕念头,如同惊雷般在我脑海中炸响。
第三章:真相的碎片
离开红土坡,我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云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昨晚的猜测得到了部分的印证,但真相的全貌却更加令人绝望。后山那个巨大的矿坑,坑边的碎骨,村民们挖掘的动作,还有那诡异的“福米”……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我必须找到更确凿的证据。
回到村子,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再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我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一个能够了解内情的人。
我注意到,村里有一个地方显得与众不同——村东头那座破败不堪的祠堂。它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周围的房屋都似乎刻意与它保持着距离。祠堂的大门紧闭着,门上的漆皮剥落殆尽,露出认出“祖德流芳”四个字。
与其他村民的冷漠和警惕不同,我每次路过祠堂时,总能感觉到一种……异样的关注。似乎有人在暗中窥视着我。
这天下午,我再次来到祠堂附近。这一次,我看到祠堂的后墙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洞口,似乎是老鼠打出来的。我从洞口向里张望。
祠堂内部异常昏暗,只有几缕微弱的光线从屋顶的破洞透进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霉味,还夹杂着一种……类似焚香残留的气味。
祠堂的正中央,摆放着几排黑色的牌位,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但大多已经模糊不清。牌位前,有一个简陋的供桌,上面积满了灰尘,但也放着一些东西——几碗已经干硬的米,旁边还有一小堆……颜色暗红的粉末状物。
而在祠堂的最里面,靠着墙壁的地方,我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用石头垒砌的台子。台子上方,悬挂着一幅巨大的、颜色暗沉的画像。画的是一个身穿古代服饰的老者,面容威严,但双眼紧闭,嘴角却似乎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画像下方,有一个简单的神龛,里面供奉着一些看不清楚的物件。
最让我心惊的是,在那巨大的石台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大量的……碎骨!比我在红土坑边看到的还要多,还要密集!有人类的骸骨,也有一些……动物的?比如羊、牛?
这里,难道就是村民们进行某种仪式的地方?
我正看得入神,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心中一惊,连忙缩回头,闪身躲到祠堂旁的一堵断墙后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祠堂门口。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祠堂的大门被打开了。
“爹,您怎么来了?”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敬畏。
是昨天那个回答我问题的青年村民,他称我为“公子”的那个。跟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者,正是王老丈!
“祭祀的日子快到了,来看看准备的怎么样了。”王老丈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都差不多了。今年的‘新米’收成还好,足够‘宴席’用了。”青年恭敬地回答。
“嗯,”王老丈点点头,“记住,‘规矩’不能坏。‘福米’是祖先赐予我们的恩惠,是用来供奉祖先,也是用来维系咱们村的根本。绝不能让外人知道,尤其是……官府的人。”
“儿子明白。”青年应道,“只是……今年又从外面‘请’来了几位‘新客’,他们的‘骨’……还够吗?”
“够的,”王老丈的声音带着一丝残忍的意味,“‘山神’保佑,今年的山‘礼物’也很多。等‘开镰’之后,挑选几个身强力壮的‘新米’,他们的骨最是‘干净’,也最是‘有养分’。”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新客”?“山神”?“开镰”?“新米”?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幅何等恐怖的图景!
他们在说……活人!他们把外来的活人,称作“新客”!他们需要“山神”的“礼物”——那难道是指从外面弄来的人?然后,用这些人的骨头,混合着红土坡上长出的“福米”……去供奉祖先?去制作那种诡异的粥?
“对了,爹,”青年似乎想起了什么,“昨天村里来了个外乡的举子,说是迷路了,住在王屠户家。”
王老丈的语气陡然变得冰冷:“举子?姓什么?”
“好像姓陆。”
“陆寻……”王老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先不要动他。看他像是读书人,或许……能为我们所用。如果他识相,问不出什么,就暂时留着。若是他起了疑心,或者想报官……”他没有再说下去,但语气中的杀意已经毫不掩饰。
“儿子明白。”
脚步声再次响起,王老丈和那青年走出了祠堂,大门重新关上,落锁。
我靠在断墙上,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真相终于撕开了一角,却如此狰狞可怖。
所谓的“福米”,根本不是什么山土里长出的神奇谷物,而是……用死者的骸骨研磨后,混合在普通稻米中,或者直接用人的血肉滋养出的……人肉和人骨的混合物!
“红土坡”根本不是什么肥沃的土地,那是……万人坑!是埋葬了无数“新客”尸骨的坟场!而那个巨大的矿坑,就是他们挖掘和掩埋“原料”的地方!
他们每年都会从外面弄来“新客”——就像我这样迷路的旅人,或者可能是被他们诱骗、劫持而来的人。然后,在某个特定的日子——“开镰”之日,他们会将这些“新客”残忍杀害,用他们的血肉和骨头,制作出那种被称为“福米”的恐怖食物,一部分用于祭祀所谓的“祖先”(那幅诡异的画像可能就是他们崇拜的邪神),一部分则作为食物,供全村人食用。
这就是“米骨村”名字的由来!米,是掺了骨头的米;骨,是人骨!
难怪村民们个个面色黝黑,身体佝偻,眼神麻木,孩子瘦弱不堪。他们长期食用人肉人骨,身体早已被污染,精神也早已扭曲!
难怪那米粥的味道如此怪异,初尝甘甜,细品油腻,那是因为其中混合了人肉的脂肪和血液的味道!
难怪他们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警惕和审视,那是在评估我这件“原料”的价值!
我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涌,几乎要晕厥过去。眼前的阳光变得刺目而虚假,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充斥着血腥和邪恶的气息。
我该怎么办?
冲出去,报警?这是在偏远的山村,距离最近的城镇不知有多远。而且,就算我能逃出去,谁会相信我的话?一个举子,指控一个村庄的人食人?谁会相信这匪夷所思的“米骨”真相?
留下来?等待“开镰”之日?那我只会成为下一个被烹饪的“新米”!
必须想办法自救!同时,也要设法将这个惊天的秘密揭露出去,阻止他们的暴行!
我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座阴森的祠堂,投向那幅诡异的画像,投向那个供奉着骨粉和干硬米粒的供桌。
也许……突破口就在这里。
第四章:潜伏与试探
知道了真相,我反而稍微冷静了一些。恐慌解决不了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生存下去,并找到反击的机会。王老丈似乎暂时没有对我动手的打算,也许正如他所说,他还想“利用”我这个读书人。这或许是唯一的生机。
我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继续扮演一个迷路求助的书生,暗中观察,收集更多的信息,寻找逃脱或揭露真相的机会。
接下来的几天,我表面上安分守己,每天帮着王老丈做些劈柴、挑水的杂活,闲暇时则装模作样地读读书,写写字,努力塑造一个无害、甚至有些文弱的读书人形象。晚上,我则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村民们的交谈,捕捉着任何有用的信息。
我发现,村民们对“开镰”之日的到来,既带着一种狂热的期待,又隐隐有些恐惧。他们会谈论谁会成为今年的“主要供品”,谁的骨头更“干净”,谁的肉更“细嫩”。话语间充满了麻木的残忍和对食物的渴望。
“听说今年从南边道上来了个商队,有七八个人呢。”
“那可不少……足够让‘山神’高兴一阵子了。”
“可惜王屠户家那个外乡举子,听说挺壮实的,要是能留到‘开镰’……”
听到他们议论到我,我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我也注意到,那个年轻的村民,似乎对我产生了一些好奇。他有时会主动跟我搭话,问一些关于山外世界的事情,比如科举、京城、大官等等。也许是因为我读书人的身份,让他觉得我与其他“新客”不同?或许,他内心深处,对人肉人骨的真相也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我决定尝试利用这一点。有一次,趁着周围没人,我装作不经意地问他:“阿……强子,你们村的‘福米’,真是好吃啊。我以前从没吃过这么……特别的米。只是不知道,这米是祖上传下来的方子,还是有什么特别的……祭拜仪式?”
强子愣了一下,眼神闪烁,显然没想到我会问这个。他犹豫了片刻,压低声音说:“公子……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安心等着吃‘福米’就行了。”
“我只是好奇,”我故作天真,“你们天天吃这个,不觉得……味道有点怪吗?”
“怪?”强子摇摇头,“从小吃到大,哪里会觉得怪?这是‘福米’,是祖先保佑我们的。吃了‘福米’,我们才能活下去,才能有力气种地、打猎……”他说着,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
“打猎?你们山里不是不让养牲畜吗?打猎能打到这么多……‘福米’的原料?”我继续试探。
强子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眼神躲闪:“公子的玩笑开得过分了。好了,别说了,被人听到就不好了。”
看来,直接询问“人骨”的事,风险太大。他们对此讳莫如深。
我需要寻找其他的线索。那座祠堂,无疑是关键所在。我需要想办法进去看看。
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天傍晚,村里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锣声,伴随着一个村民焦急的呼喊:“不好了!山洪冲垮了西边那段路!去镇上报信的张小子……被埋在里面了!”
一时间,村子里人心惶惶。王老丈立刻召集了几个壮年村民,拿着锄头、绳索,匆忙朝着西边跑去。强子也被叫走了。
村子里顿时变得空荡荡的。
我知道,这可能是一个短暂的机会。
我悄悄来到祠堂门口。果然,大门紧锁。但我注意到,门锁并不是很复杂,似乎是很久以前的老式铜锁。我曾跟着一位老秀才学过一些杂学,对开锁略有涉猎。
我四下观察,确认没人,便从怀里掏出一根细长的铁丝,深吸一口气,对着锁孔插了进去。我的手有些颤抖,额头上渗出了汗珠。这关系到我的生死,容不得半点差错。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我心中一喜,连忙推开沉重的木门,闪身进入,然后迅速将门虚掩上。
祠堂里比白天更加昏暗,只有几缕夕阳透过屋顶的破洞,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柱。空气中那股陈腐的气味更加浓郁。
我借着微弱的光线,小心翼翼地向里走去。目光扫过那些模糊的牌位,落在中央的供桌上。供桌上除了干硬的米和骨粉,还放着一本……陈旧的册子?
我心中一动,快步走上前去。那是一本用粗糙的麻纸装订起来的册子,封面已经磨损不清,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字迹。我翻开册子,里面的字是用毛笔写的,笔画遒劲,但内容却让我不寒而栗。
这似乎是一本……祭祀记录!
册子上详细记载了历年来“开镰”的日期、被选中的“新客”来源(有商队、有旅人、甚至有附近的猎户)、人数、姓名(如果能问出来的话)、以及……“福米”的产量和用途。
“……癸巳年秋,收‘南来商队’七人,骨白肉丰,制‘福米’百二十斤,祭祀‘山神’及列祖列宗,余粮供村人食用三月……”
“……乙未年春,获‘山中猎户’三人,其骨坚,肉紧,不合‘山神’脾胃,仅取其骨研粉,混于‘福米’中,以增其‘骨力’……”
“……丁酉年夏,掳‘游学士子’一人,年约二十,面白体弱。其骨虽轻,然其‘怨气’甚重,祭祀时需以‘三牲’(注:此处三牲指三人)为辅,方能镇压……”
看到这里,我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这本册子,简直就是一部血淋淋的食人魔史!它详细记录了这个村庄丧心病狂的暴行,以及他们对“怨气”的恐惧!
我继续往下翻,翻到最后几页。最近的记录停留在去年冬天。
“……壬寅年冬,雪大路滑,久无‘新客’。村中存粮将尽,人心惶惶。王氏子提议,掘‘旧冢’(注:指红土坑早期埋葬的无主尸骨),取骨磨粉,暂缓‘福米’之缺。祖宗显灵,是夜‘山神’降‘甘露’(注:指血雨),预示吉兆。遂开坛设祭,以‘旧骨’充‘新粮’,村人食之,竟无不适……”
“旧冢”里的尸骨不够,他们竟然用血雨来做“引子”?这简直是疯了!
册子翻到了最新的一页,上面只写了寥寥数字,墨迹似乎还未全干:
“……甲辰年夏,山洪冲毁西径,获‘外乡举子’一人(名陆寻?)。其形貌尚可,暂留观之。待‘开镰’……”
看到“陆寻”两个字,我的血液几乎凝固!他们果然已经把我列为了目标!而且,“开镰”之日,恐怕就在眼前!
我慌忙合上册子,塞进怀里。不能再待下去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张小子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快回去吧,天快黑了,别再生事端。”
是那些去西边查看情况的村民回来了!
我心中大骇,连忙环顾四周,寻找藏身之处。祠堂里空空荡荡,只有那些冰冷的牌位和那个巨大的石台。情急之下,我看到了石台后面,画像下方,似乎有一个凹陷的空间,被画像遮挡着。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掀开那幅沉重的画像,闪身躲进了石台后面的阴影里。
几乎在同一时间,祠堂的门被推开了。王老丈和几个村民走了进来。
“唉,真是可惜了那个张小子,年纪轻轻的……”一个村民叹气道。
“生死有命,都是山神的意思。”王老丈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天快黑了,都散了吧。明天一早,准备一下,‘开镰’的日子,快到了。”
“是,爹。”强子的声音也在其中。
村民们纷纷离去,祠堂里只剩下王老丈一个人。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供桌前停下脚步,拿起一小撮骨粉,撒在那些干硬的米粒上,然后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进行某种祈祷。
他祈祷的对象,恐怕就是那本册子里提到的邪神吧。
我躲在石台后面,大气都不敢出,心脏狂跳不止。王老丈就在几步之外,只要他稍微留意一下,我就会立刻暴露!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王老丈似乎并未察觉到什么异常,他祈祷了许久,才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即将走到门口的时候,异变突生!
第五章:邪神的警示
王老丈走到门口,手刚刚搭上门闩,异变陡生!
祠堂内突然弥漫起一股更加浓郁的腥臭之气,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苏醒。原本昏暗的光线似乎变得更加黯淡,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王老丈的动作猛地僵住,他皱起眉头,侧耳倾听。
“是谁?!”他厉声喝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惊惶。
没有人回答。只有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越来越浓,仿佛就在鼻尖。
紧接着,祠堂深处,靠近那巨大石台和诡异画像的地方,传来一阵奇怪的“咕嘟”声,像是有什么粘稠的液体在翻滚。
王老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煞白,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远离那个方向。“不……不可能……‘山神’怎么会……”
他惊恐地环顾四周,手中的油灯摇晃不定,光影摇曳,将那些牌位和画像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
“祖先息怒……山神大人息怒……弟子……弟子绝无二心……”他语无伦次地喃喃着,身体抖得像筛糠。
突然,那“咕嘟”声变得剧烈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地下钻出来!地面开始微微震动,石台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王老丈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向门口扑去,想要逃走。
就在这时,那幅巨大的画像,突然发出“咔嚓”一声脆响!画像上那个闭目微笑的老者,竟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完全没有活人的生气,而是充满了冰冷、怨毒和一种非人的漠然!瞳孔是纯粹的黑色,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画像里的人,活了!
王老丈看到这一幕,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瘫倒在地上,屎尿齐流。
紧接着,从石台周围的地面下,伸出了一只只……惨白的手!
那些手,皮肤干瘪,指甲又长又黑,深深地抠入泥土之中。更多的手从四面八方伸出,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和低沉的、仿佛来自地狱的咆哮!
我躲在石台后面,吓得浑身冰凉,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眼前的景象,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这祠堂
那些手不断从地下冒出来,越来越多,它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缓缓地在空中摸索着。
其中一只惨白的手,猛地抓向瘫倒在门口的王老丈!
“啊——!”王老丈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惨嚎,那只手如同铁钳般抓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拖向石台的方向!
我眼睁睁地看着王老丈被拖走,消失在黑暗和混乱之中。祠堂里只剩下那些恐怖的“东西”在活动,还有那幅邪画像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邪恶气息。
我知道,我不能坐以待毙!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我悄悄地向石台的另一个方向移动,那里似乎是阴影最浓重、也是那些“东西”最少的地方。
我的目光扫过地面,希望能找到一件可以防身的武器。目光最终落在供桌上——那里还放着几根……用动物骨头做成的、打磨光滑的短棍?是某种图腾柱的一部分吗?
我迅速扑过去,抄起一根最粗壮的骨棍,紧紧握在手里。虽然这东西未必能有什么用,但至少能给我一点心理安慰。
就在这时,那些从地下伸出的手,似乎已经失去了目标(王老丈),开始漫无目的地在祠堂里抓挠着,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
它们似乎对光线很敏感,总是朝着油灯的方向摸索。我躲在阴影里,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突然,一只手朝着我藏身的石台这边伸了过来!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我心中大骇,猛地举起骨棍,朝着那只手狠狠砸去!
“嘭!”一声闷响。
那只手被打得顿了一下,但似乎并未受到太大的伤害,反而更加激怒了它!它猛地一甩,力量之大,竟然将我手中的骨棍都震飞了!
我踉跄着后退,撞在冰冷的石墙上。
那只手再次抓来!速度快得惊人!
我闭上眼睛,绝望地等待着被拖走的命运。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
我睁开眼,看到那只惨白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它的指尖,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我顺着看去,只见一道微弱的、金色的光芒,正缠绕在那只手上。那光芒似乎是从……我怀里掉出来的那本祭祀册子上发出的!
不知何时,那本册子掉在了地上,此刻正散发着柔和而神圣的金光,将那些靠近的惨白之手挡在了外面!那些手似乎对这金光非常忌惮,不敢再寸进。
借着册子发出的微光,我看到了一个更加惊人的景象。
那幅巨大的邪画像上,那个刚刚睁开眼睛的黑色瞳孔,此刻正死死地盯着那本发光的册子,画像的表面开始扭曲、波动,仿佛遇到了克星一般!
而那些从地下伸出的手,在接触到金光的边缘时,竟然开始……消融?如同冰雪遇阳,化作缕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这本祭祀册子,不仅是记录罪恶的工具,竟然还是克制
我心中燃起了一线希望!只要保护好这本册子,是不是就能安全离开这里?甚至……有可能彻底阻止这一切?
那些惨白的手在金光的压制下,变得越来越少,最终全部缩回了地下。祠堂里的腥臭味也渐渐散去。那幅邪画像上的黑色瞳孔缓缓闭合,恢复了之前闭目微笑的样子,但似乎……比之前更加虚弱了?
祠堂里重新恢复了昏暗和死寂,只剩下那本发光的册子,静静地躺在地上。
我不敢怠慢,连忙爬过去,捡起地上的册子。入手温热,那金光似乎也随之收敛了一些,不再那么刺眼,但依然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我不敢再看那幅画像,也不敢停留,捡起掉落的骨棍(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悄悄地溜出了祠堂。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村子里一片死寂,仿佛刚才祠堂里的恐怖景象从未发生过。
我不敢回王老丈家,那里太危险了。我找了一个隐蔽的柴房,蜷缩在里面,一夜无眠。
怀里的那本祭祀册子,散发着微弱的暖意,仿佛在提醒我,我还活着,但危险并未解除。
“开镰”之日,即将到来。我必须尽快想办法!
第六章:绝望的“开镰”
一夜辗转反侧,天刚蒙蒙亮,我就被村子里传来的喧嚣声惊醒。
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只见村民们纷纷从家中走出,脸上带着一种狂热的、近乎癫狂的表情。男人们磨刀霍霍,女人们则抬出一筐筐、一桶桶的……灰白色米粥。那粥的颜色,比我之前喝过的更加深沉,表面似乎还漂浮着一层……油膜?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油脂的香味?那香味令人作呕,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力。
我知道,“开镰”的日子,终于到了。
我必须混在人群中,寻找逃脱的机会。或者,至少要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将那本祭祀册子用布包好,贴身藏好,然后像往常一样,拿着水桶,走出了柴房。
村子里的气氛压抑而诡异。没有人交谈,只有单调的磨刀声和偶尔响起的、令人不安的歌声。那歌声调子古怪,歌词模糊不清,仿佛是在吟诵某种邪恶的祷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