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迷途
时值大梁朝末年,天下纷乱,苛政猛于虎,盗匪横行。官道早已不是商旅通行之途,反倒是那些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径,有时反而能觅得一线生机,尽管那生机背后,往往潜藏着更大的凶险。
赵大牛,一个四十出头的庄稼汉,此刻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崎岖的山路上。他身材粗壮,皮肤黝黑,是典型的山野村夫模样。此刻,他眉头紧锁,脸上布满了汗水和尘土,眼神中充满了焦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襁褓,襁褓里是他刚满周岁的独子,小石头。孩子早已在颠簸中沉沉睡去,小脸因为饥饿和困顿而显得有些苍白。
同行的还有他的内弟,赵二。赵二比他年轻几岁,性子却急躁得多,此刻正一边抹着额头的汗,一边抱怨:“姐夫,我说咱们这又是何苦?那山神庙离镇子少说还有三十里地,天色都快黑透了,咱们不如先找个地方歇歇脚,明儿一早再去不迟?”
赵大牛喘着粗气,声音沙哑:“明儿一早?明儿一早县太爷的衙役就该追到镇子上了!老张家那点事,要是被他们攀扯上,咱们全家都得玩完!必须连夜翻过鹰嘴崖,去青龙镇投奔我那远房表舅才行!”
赵二咂咂嘴,不敢再多言。事情是这样的:三天前,邻村的恶霸张老五带着几个泼皮,意图强占赵大牛家仅有的一亩薄田。赵大牛一时血气上涌,失手将张老五推下了田埂,摔断了腿。那张老五在乡里本就横行霸道,有个远房表亲恰在县衙当个小小的捕快。如今张老五一状告到县衙,说是赵大牛纠集同伙意图谋害,那捕快表亲更是借机生事,欲借此敲诈赵家钱财。赵大牛家贫如洗,哪里经得起这般讹诈?情急之下,他想起镇上开杂货铺的王掌柜曾提过,他有个远房表舅在青龙镇,家境尚可,或许能收留他们父子几天。王掌柜还说,从镇子到青龙镇,有一条近路,只需翻过鹰嘴崖,过一片乱石岗,就能看到一座废弃的山神庙,庙祝是个孤僻的老头,或许能提供些食宿,或者至少能指个明路。
眼看天色将晚,山路愈发难行,赵大牛心急如焚。赵二虽然胆小,但也知道事关重大,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山林间起了薄雾,湿漉漉的,带着一股腐叶和泥土的气息。周围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以及他们父子二人粗重的喘息和脚步声。偶尔有不知名的鸟兽发出一两声凄厉的鸣叫,划破沉寂,更添了几分诡异。
“姐夫,你看……前面是不是有点亮光?”赵二忽然指着前方,压低了声音。
赵大牛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的乱石堆后面,果然隐约有微弱的火光透出,还伴随着一阵若有若无的梵音。
“阿弥陀佛……难道是那座山神庙到了?”赵大牛心中一动,精神不由得一振。
两人互相搀扶着,加快了脚步,朝着火光和声音的方向走去。穿过一片嶙峋的怪石,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那是一座破败不堪的山神庙。庙门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两个黑洞洞的门框,仿佛巨兽张开的嘴。庙宇的墙壁斑驳脱落,露出里面黄泥的墙体,许多地方已经坍塌。院子里杂草丛生,几乎淹没了原本的青石板路。正中央一座三楹的大殿,屋顶塌陷了大半,露出黑黢黢的椽子和瓦砾。只有殿门还勉强立着,门上的漆皮剥落殆尽,依稀可见“显应宫”三个模糊的字样。
而那微弱的火光,正是从大殿的门缝里透出来的。同时,那断断续续的梵音,似乎也是从大殿内部传来,听上去有些飘渺,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嗡鸣。
“有人?”赵二的声音带着颤抖,“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人?”
赵大牛心里也有些打鼓,但他此刻已别无选择。“不管了,先进去看看。总比在外面喂狼强。”他咽了口唾沫,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踏入了庙院。
脚下的杂草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霉变,还夹杂着淡淡香烛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腥甜气味。那梵音似乎更近了,仔细听,却又像是女人低低的啜泣和经文念诵的混合体,让人头皮发麻。
赵大牛定了定神,走到大殿门口。门轴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缓缓向内打开。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灰尘、霉味和某种陈腐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第二章 庙中魅影
大殿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残破。原本应该是供奉神像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石砌基座。几根歪斜的柱子支撑着残破的屋顶,缝隙中漏下几缕惨淡的月光,勉强照亮了殿内的一角。
火光的来源,是殿角落里一盏几乎要燃尽的油灯。灯芯只剩下一小截,火苗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随时都可能熄灭。灯光下,隐约可见一个佝偻的身影,背对着门口,跪在一个简陋的蒲团上,面前摆放着一张破旧的供桌,桌上有些香灰和几支燃尽的香烛。
那若有若无的梵音和啜泣声,似乎就是从这个身影发出的。
“老……老公公?”赵大牛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他想起了王掌柜说的那个孤僻的老庙祝。
那身影闻声,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来。
借着昏暗的灯光,赵大牛和赵二看清了那人的脸。那是一个老头,头发花白稀疏,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如同干涸的河床。他的眼睛浑浊而空洞,几乎看不到一丝光彩。身上穿着一件满是油污和破洞的灰色僧袍,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馊味和霉味。
看到是两个陌生人闯入,老庙祝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随即又变得麻木。他没有说话,只是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
“老人家,您好。”赵大牛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善,“我们是迷路的,想在这里借宿一晚,或者讨口水喝。”
老庙祝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们,目光在他们怀里的孩子身上停留了片刻,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情绪。他依旧沉默着,只是慢慢地摇了摇头,然后又转回头去,继续对着空荡荡的基座跪拜,嘴里开始念念有词,声音含糊不清,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
赵二拉了拉赵大牛的衣袖,小声道:“姐夫,这老头不对劲啊,感觉……阴森森的。”
赵大牛心里也有些发毛,但眼下的情况,他没得选。“老人家,您……”他还想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吹过,大殿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啊!”赵二吓得怪叫一声,躲到了赵大牛身后。
赵大牛也是一惊,急忙转身去推门,却发现那门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外面钉死了一样,纹丝不动。他用力推了推,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却丝毫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开门!开门啊!”赵二慌了,使劲拍打着门板。
老庙祝却对此毫无反应,依旧跪在那里,口中念念有词,声音陡然变得高亢起来,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韵律。
赵大牛心里越来越慌,他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小石头似乎被惊醒了,开始嘤嘤哭泣。他连忙安抚孩子:“小石头别怕,爹爹在呢。”
他转过身,发现那老庙祝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蹒跚地朝着他们走来。他的动作僵硬而扭曲,像一个提线木偶。
“老人家,您……您别过来!”赵大牛挡在赵二和孩子身前,紧张地盯着他。
老庙祝走到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赵大牛怀里的孩子。他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露出泛黄发黑的牙齿,形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孩子……”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一样,“好……好久……没见过了……”
“您……您认识这孩子?”赵大牛心中疑窦丛生,但更多的是恐惧。这老头的精神显然不太正常。
老庙祝没有回答,只是伸出一只枯瘦如柴、指甲又长又黑的手,慢慢地朝着孩子的方向抓去。他的动作很慢,但每一下都让赵大牛感到心悸。
“滚开!”赵大牛大喝一声,挥起拳头砸向老庙祝的手臂。
然而,他的拳头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或者说,打在了一团冰冷而富有弹性的东西上。老庙祝的手臂被击中,只是微微晃了一下,却没有收回,反而更加执着地向前探来。
赵二吓得魂飞魄散,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随身携带的柴刀,颤抖着递给赵大牛:“姐夫,快……快砍他!”
赵大牛接过柴刀,看着眼前这个诡异的老头,心中挣扎着。这老头看起来疯疯癫癫,但毕竟是个人,而且手无寸铁。他真的要下手吗?
就在这犹豫的瞬间,老庙祝的手已经触碰到了小石头的襁褓。他的指尖冰冷刺骨,让赵大牛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突然,老庙祝的动作停住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了看赵大牛怀里的孩子,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流露出一丝……悲伤?
“不……不是……”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是……她……”
就在这时,那盏快要熄灭的油灯,灯芯“噗”地一声爆了一下,火苗猛地窜高,发出“滋啦”一声轻响,然后彻底熄灭了。
大殿内瞬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啊!”赵二再次发出惊恐的尖叫。
赵大牛也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将孩子紧紧护在怀里,同时握紧了手中的柴刀,警惕地应付着黑暗中可能出现的危险。
黑暗中,老庙祝发出一阵低低的、如同梦呓般的笑声,那笑声充满了无尽的悲哀和怨毒,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让人不寒而栗。
“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了……”
第三章 墙中秘语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笼罩了一切。赵大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和孩子急促的心跳声,以及赵二压抑不住的恐惧喘息。空气中那股腥甜的气味似乎更加浓郁了。
“老人家……老人家您冷静点!”赵大牛试图安抚对方,“我们只是路过,无意冒犯!等天亮了我们就走!”
回应他的,是更加清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那只冰冷的手,再次从黑暗中伸了过来,这一次,目标似乎不再是孩子,而是赵大牛握着柴刀的手臂。
赵大牛吓得猛地一缩手,柴刀差点脱手。他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他的手臂蔓延开来。
“二弟,你……你带着孩子先退到殿门边!”赵大牛当机立断,压低声音对赵二说。他知道,必须先保护好孩子。
赵二虽然害怕,但也知道轻重缓急,他紧紧抱着哭泣的小石头,一点一点地往门口挪动。
就在这时,黑暗中传来“咔嚓”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断裂了。
紧接着,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突兀地在他们耳边响起,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
“……冤枉……我是……冤枉的……”
赵大牛和赵二都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却什么也看不见。
“谁?谁在说话?”赵二颤声问道。
“……在这里……墙里……”那个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怨恨。
赵大牛心中一动,他想起刚才油灯熄灭前,似乎隐约看到老庙祝一直对着那个空荡荡的基座跪拜。难道……这庙里还有什么古怪?
“老人家,您……您刚才说什么?”赵大牛试探着问那个发出声音的方向。
黑暗中,老庙祝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更加凄厉和疯狂的嘶吼:“闭嘴!不准说!不准提!”
他猛地朝着赵大牛扑了过来!这一次,他的速度极快,完全不像一个年迈的老人。赵大牛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胸口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到,踉跄着向后倒去,后背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石墙上。
“噗通!”赵二抱着孩子也摔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赵大牛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感觉胸口一阵剧痛,肋骨似乎断了。他顾不上疼痛,挣扎着抱起滚落在地的孩子。小石头吓得哇哇大哭。
黑暗中,老庙祝站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着,那双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闪烁着幽幽的绿光。他死死地盯着赵大牛怀里的孩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孩子……我的……孩子……”他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扭曲的渴望和疯狂。
赵大牛又惊又怒,他不知道这老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说孩子是他的。但眼下保命要紧。他强忍着疼痛,抱起孩子,对赵二喊道:“二弟!快!想办法出去!门一定能打开!”
赵二也顾不上害怕了,他爬起来,用身体拼命撞向大门。但那门如同焊死了一般,纹丝不动。
“姐夫!门打不开!怎么办?”赵二绝望地喊道。
就在这时,墙里那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清晰了许多:
“……东墙……第三块砖……抠开它……”
赵大牛心中一动,难道这墙里有什么秘密?是出路?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他没有时间犹豫。现在唯一的希望,似乎就是这面墙壁。他咬着牙,抱着孩子,踉踉跄跄地走到东墙边。借着从门缝和屋顶缝隙透进来的一丝微弱的月光,他找到了第三块砖。
那块砖看起来和其他的没什么不同,布满了灰尘和青苔。他伸出颤抖的手,用力抠挖砖缝里的泥土。指甲很快就被磨破了,鲜血直流,但他顾不上这些。
“快……快啊……”墙里的声音催促着,带着一丝焦急。
赵二也反应过来,跑过来帮忙。两人合力,终于将那块砖撬了下来。
随着砖块的脱落,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出现在他们面前。洞口不大,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浓郁尘土和腐朽气息的空气从洞口里涌出。
“……进去……”墙里的声音指示着,“……找到……日记……”
“日记?”赵大牛疑惑,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抱着孩子钻了进去。赵二紧随其后。
他们刚钻进洞口,身后的墙壁就“轰隆隆”地缓缓合拢,将大殿彻底隔绝。最后一丝月光也被隔绝在外,他们再次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第四章 尘封的日记
墙壁合拢后,他们发现自己身处一条狭窄、潮湿的地道中。地道仅能容纳一人弯腰前行,四壁是粗糙的夯土,散发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霉味。地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和一些不知名的骸骨碎片。
“姐夫……这……这是通向哪里啊?”赵二的声音在黑暗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别说话!跟着我走!”赵大牛低声命令道。他虽然也害怕,但现在他是唯一的依靠。他记得墙里的声音让他们“进去”,找到“日记”。这或许是唯一的生机。
他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脚步,脚下踩着松软的灰尘和碎骨,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地道里显得格外刺耳。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似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有光!前面有光!”赵二惊喜地喊道。
他们加快了脚步,来到光亮处。眼前豁然开朗,原来他们走到了地道尽头的一个小小的石室。
石室不大,大约只有两三丈见方。石室的墙壁似乎是用巨大的青石砌成,严丝合缝。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上方一个天然形成的通风口,透下几缕微弱的月光。
石室的中央,摆放着一个简陋的木桌和一把椅子。桌上放着一个已经腐朽了一半的木匣子。
而那面刚刚合拢的墙壁,此刻正与整个石室的墙壁融为一体,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根本看不出这里隐藏着一条密道。
“日记……应该就在那里……”墙里的声音似乎又响了起来,但这次很微弱,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
赵大牛定了定神,走到木桌前。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腐朽的木匣子。匣子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边角处已经朽坏。他轻轻打开匣盖,里面果然放着一本用油布包裹着的册子。
册子的封面已经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几个墨迹黯淡的字:“心兰……日记”。
“心兰?”赵大牛念出声来。这似乎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册子。里面的纸张早已泛黄变脆,字迹也有些模糊,是用蝇头小楷写成的,看得出书写之人颇有功底。
“这是……女子所写?”赵二也凑过来看。
赵大牛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被日记的内容吸引了。他借着通风口透下的月光,借着墙壁上不知何时刻画的模糊符号反射的微光,艰难地阅读起来。
日记的开头,记录的似乎是几年前的日子。
“……今日又去了山下的镇子,买了些胭脂水粉。阿娘说我年纪大了,不该再涂脂抹粉,像什么样子。可我总觉得,我还没老……我还年轻,我应该穿好看的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隔壁的张屠户送来了半只猪腿,说是感谢我给他家婆娘接生。那猪腿肥美得很,阿爹很高兴,晚上煮了一大锅肉。一家人围坐在一起,阿爹喝了几杯劣酒,话也多了起来,说等我生了儿子,就把家里的几亩薄田都给我做嫁妆……阿爹真好……”
“……我又梦见他了。那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公子。他在庙后的桃树下,对我笑。他说,等他高中归来,就娶我为妻。我知道这只是梦,可我真的好想他……”
“……今天镇上来了个戏班子,唱的是《牡丹亭》。杜丽娘为情而死,又因情复生,真是感人。我看得眼泪都流下来了。若我也能有这样轰轰烈烈的爱情,哪怕只有一瞬,也甘之如饴……”
日记的字里行间,透露出一个名叫“心兰”的年轻女子对爱情的向往和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她似乎出身于一个普通的农家,有一个疼爱她的父亲和一个唠叨但关心她的母亲。她心中爱慕着一个外出的读书人,期待着他的归来。
赵大牛和赵二看得入了神,暂时忘记了恐惧。这个叫心兰的女子,似乎和他们所处的这个破败荒凉的环境格格不入。
日记继续向后翻,字迹开始变得有些潦草,内容也逐渐蒙上了一层阴影。
“……阿爹病了,病得很重。郎中说需要人参续命,可我们家哪有钱买人参?我急得整夜睡不着觉。阿娘偷偷拿了家里唯一值钱的一对银耳环想去换钱,被阿爹发现了,大发雷霆,把阿娘骂了一顿。我看着阿娘哭红的双眼,心里像刀割一样……”
“……张屠户又来了,这次是来逼债的。阿爹欠了他五斗米,利滚利,已经成了二十石。张屠户说,如果还不上,就要拿我抵债。我吓坏了,我怎么能嫁给那个满脸横肉、满嘴秽语的粗人?可阿爹的病……阿娘的哭……我该怎么办?”
“……他……他没有回来。我等了又等,一年,两年,三年……音讯全无。或许,他早就忘了这个穷山沟里的我了吧。我是不是……真的错了?不该做那个不切实际的梦?”
“……今天庙里的老尼姑来化缘,说我可以去庙里做些杂活,换取些粮食。阿爹的病需要钱,阿娘的身体也不好。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看到这里,赵大牛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这个叫心兰的女子,似乎遭遇了不幸。
他继续往下读,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庙里的日子很苦。老尼姑刻薄吝啬,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打扫庭院,劈柴烧水,伺候那些前来上香的香客。那些香客大多是些粗鄙的乡下人,言语粗俗,行为无礼。我常常在夜里偷偷哭泣,想念阿爹阿娘,想念那个早已模糊的梦……”
“……今天,庙里来了一位贵客。是附近镇上的一个大户人家,姓钱。他们家老爷五十多岁了,丧偶多年,听说我们山神庙求子很灵验,特意来上香许愿。钱老爷出手很大方,留下了一大笔香油钱。老尼姑笑得合不拢嘴,对她毕恭毕敬。我却从钱老爷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让我害怕的东西。”
“……钱老爷开始频繁地来庙里。每次来,都会找借口给我一些小恩小惠,一块糕点,一支珠钗。他说他欣赏我的‘清雅’,与我这个污秽的庙祝女儿不同。他的话让我作呕,可我不敢反抗。老尼姑看出了什么,警告我不要惹事,否则就打断我的腿,把我赶出去。我没有选择……”
“……老尼姑开始教唆我。她说,钱老爷是贵人,能攀上他是我天大的福气。她说,只要我顺从他,将来就能过上好日子,离开这个破庙。她甚至……拿来了那些春宫图册,说是教我如何取悦男人。我看着那些污秽的图画,胃里一阵翻腾,却不敢反抗……”
“……那一晚,钱老爷又来了。他说,要带我去镇上。他说可以给我买新衣服,买首饰,让我过上神仙一样的日子。我害怕极了,我想逃,可是老尼姑守在门口,眼神冰冷。钱老爷……把我拖进了他的马车。我拼命挣扎,哭喊,可没人救我……”
日记的字迹在这里变得极度混乱,墨迹斑斑,仿佛书写之人在极度的恐惧和痛苦中挣扎。
“……马车一路颠簸,我不知道要去哪里。钱老爷说带我去他的别院。别院……听起来就像牢笼。我好恨……我好恨啊!”
“……别院比我想像的还要豪华,却也更加阴森。下人们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钱老爷对我很‘疼爱’,给我买了好多新衣服和首饰,可他的眼神……让我浑身冰冷。他开始动手动脚,我拼命反抗,被他狠狠打了一顿,关了起来……”
“……我怀孕了。我不知道孩子是谁的。钱老爷很高兴,说想要个儿子继承香火。可我……我宁愿死,也不愿生下这个孽种!”
“……生产那天,天旋地转。我痛得死去活来。接生的婆子告诉我,是个……是个死胎……”
看到这里,赵大牛倒吸一口凉气。死胎?难道……
日记的最后几页,字迹已经潦草到难以辨认,充满了绝望和疯狂。
“……死胎……他们都说是我的错……说我身子不干净,克死了孩子……钱老爷的脸变得狰狞可怖……他说要把我和这死胎一起活埋在后院……”
“……老尼姑来了……她没有帮我……她只是冷笑着说我这是报应……她说,是我勾引了钱老爷,还怀了他的孩子,现在变成这样,都是活该……”
“……他们把我拖到了后院……挖好了坑……我看到了那口棺材……我知道,那是给我准备的……”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啊!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想好好活着……我想回家……”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抗……指甲抠进了泥土里……我好像……抓到了什么东西……一个冰冷的……像是……玉佩?”
“……钱老爷和老尼姑的笑声……越来越远……我眼前一黑……”
“……好冷……好黑……”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页的纸张边缘,似乎有一些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痕迹,像是……血迹。
赵大牛拿着日记本的手不停地颤抖。一个凄惨而恐怖的故事在他眼前展开。这个叫心兰的女子,被父亲卖掉,被老尼姑利用,遭受了钱老爷的凌辱和虐待,最终在生下死胎后,被活埋在了这座荒庙的后院!
难怪这座庙如此阴森诡异!难怪那个老庙祝看到孩子会如此失态!难怪墙里会有声音!
“姐夫……这……这是怎么回事?”赵二也看完了日记,脸色惨白如纸,声音颤抖。
赵大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来……我们遇到的那个老庙祝,恐怕和这个叫心兰的女子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