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八年,江南道徽州府歙县。
陆昭然掀开车帘,远处的山峦如墨染般晕开在暮色中。作为新科进士,他被授予歙县县丞一职,今日刚到任。车夫挥鞭催促,马车吱呀作响,碾过青石板路。
大人,前方就是县城。车夫指着远处依山而建的城墙。
陆昭然点头,整了整乌纱帽。自从踏入仕途,他便深知基层官吏不易。歙县地处皖南山区,山高林密,民风淳朴却也闭塞。县衙小吏早已候在城门外,躬身迎接。
下官恭迎大人!县衙主簿李忠年约四十,面容清瘦,一双眼睛却格外有神。
入夜,陆昭然在县衙后院歇息。窗外雨声淅沥,他点燃蜡烛,翻开《歙县志》。书页泛黄,记载着此地风土人情。忽然,一段文字引起他的注意:明洪武年间,绩溪县有异事,常于月圆之夜见骑士无首,乘黑马疾驰,过处人畜皆惊。
正看得出神,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大人!大人!是李忠的声音,透着惊慌,出事了!
推开房门,李忠面色惨白:城西村发生命案,死者身首分离,情形诡异。
雨夜中,陆昭然随李忠赶到城西村。村口站着几个村民,惊魂未定。尸体被安置在一户人家院内,盖着白布。
李忠揭开白布,烛光下,死者约莫三十岁,颈部断口整齐,仿佛被人一刀斩断。最诡异的是,尸体周围的土地上,竟有马蹄印环绕,而马蹄印只有四个,不像普通马匹。
这已经是半月内第三起了。李忠低声道,前两起都在夜间,死者也都是身首分离,周围有马蹄痕迹。村民们都说,是无头骑士作祟。
陆昭然蹲下身,仔细查看尸体。作为读书人,他懂得些医术,但这死因蹊跷,伤口过于平整,绝非寻常刀剑所能造成。更奇怪的是,死者表情平静,没有恐惧之色,反而带着某种解脱般的安宁。
可有调查死者身份?陆昭然问道。
回大人,第一具尸体是城西村的樵夫,第二具是邻村的货郎。这第三具...李忠顿了顿,是城西村王员外的独子。王家老爷已经疯了,成天念叨着二字。
陆昭然沉思片刻,道:明日我要查看案发现场,还要走访村民。此事必有蹊跷。
夜深人静,陆昭然在油灯下翻阅县志,寻找更多线索。忽然,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院落。陆昭然猛地抬头,只见院中树下,一个高大的身影伫立,竟没有头颅!
他惊恐地后退,手中茶杯跌落在地。那无头骑士手持长刀,面甲下看不清表情,黑袍在夜风中翻飞。更诡异的是,它胯下的战马只有前半身,后半部分竟像是融入了黑暗之中!
大人...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昭然转身,只见李忠站在门边,面色惨白,大人莫怕,那是无常骑士,不是什么妖邪。
无常骑士?陆昭然困惑不解。
李忠压低声音:大人有所不知,百年前此地曾是古战场。相传有一支军队在此全军覆没,主将战死沙场,无头而归。此后,每逢乱世,便有无常骑士现身,似是冤魂索命。
陆昭然正欲询问更多,忽听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马嘶声,接着是村民的惊叫声。两人急忙出门,只见村口立着一道高墙般的黑影,那无头骑士正立于马上,长刀所指处,村民四散奔逃。
这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在此作祟?陆昭然喃喃自语。
李忠面色凝重:大人,恐怕这与王员外有关。半月前,他家独子暴毙,王员外请来道士做法,说是要超度亡魂。此后村里就怪事不断。
夜色渐深,无头骑士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林间。陆昭然站在院中,感到一丝寒意袭来。他知道,这只是一切的开始。
第二章:山中秘闻
次日清晨,陆昭然召集县衙人员,前往城西村调查。王员外家已是人去楼空,只剩几名仆人在收拾行李。
王老爷呢?陆昭然问道。
一名老仆低头道:老爷带着少爷的遗体回乡下老宅了,说是要择地安葬。
陆昭然心中疑惑,正欲追问,李忠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到一旁说话。
大人,我去打听过,王员外与知府大人有旧,这丧事办得极为隐秘。李忠低声道,而且,我总觉得此事与十年前的那场山洪有关。
十年前的山洪?
正是。那年夏天,一场特大暴雨引发山洪,冲毁了几个村庄。据说当时有个外地来的风水先生在山中失踪,之后便常有怪事发生。李忠压低声音,有人说,那风水先生是被山中的邪气所害,也有人说,他其实是触怒了山神。
陆昭然若有所思:带我去那片山区看看。
山路崎岖,陆昭然带着李忠和几名衙役向深山进发。行至半山腰,李忠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大人请看。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山谷中一片荒芜,杂草丛生,隐约可见一些残垣断壁。
这里曾是山下的一个村庄,叫桃源村。十年前的山洪将整个村子冲毁,村民无一幸免。李忠语气沉重,奇怪的是,洪水过后,村民的尸体全都面朝上,双目圆睁,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更诡异的是,自那以后,每逢月圆之夜,山中就会传来马蹄声和刀剑相击的声音。
陆昭然仔细观察四周,发现山坡上有一些奇怪的痕迹,像是被人用利器反复刻画过。走近一看,竟是一些古老的符文,已经风化严重,但仍能辨认出几分狰狞之态。
这是道家的镇邪符文,李忠解释道,百年前,朝廷曾派兵在此驻扎,镇压一伙叛军。后来叛军被剿灭,官兵也撤离了,只留下这些符文。
正说话间,一阵山风吹来,带来阵阵寒意。几名衙役面露惧色,纷纷后退。
大人,我们还是回去吧,这地方不干净。一名衙役颤声道。
陆昭然点头,正欲离开,忽然听到一声低沉的嘶鸣,像是马匹的叫声,却又夹杂着某种金属的质感。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远处的树林中,一道黑影闪过。
陆昭然命令道。
众人追进树林,却只见到处是纠缠的树根和荆棘,根本无法前进。忽然,走在最前面的衙役发出一声惨叫,捂着手臂倒在地上。众人围上去查看,只见他的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像是被利刃割伤,却没有流血。
是树枝划伤的,别大惊小怪。陆昭然故作镇定,但心中已是一凛。
众人继续深入,终于来到一处山谷。谷中雾气缭绕,隐约可见一座石碑矗立在中央。走近一看,碑上刻着忠义之魂四个大字,碑文记载着百年前一场战役的经过:
明洪武年间,叛军首领胡大海盘踞此地,抗拒朝廷。朝廷派总兵官赵怀忠率军征讨。胡大海兵败,率残部退入深山。赵总兵追击至此时,突遭叛军伏击。是役,赵总兵身先士卒,力战而死。其部下为报主恩,皆战死于此。朝廷感其忠义,遂在此立碑纪念。
难道说,那无头骑士是赵总兵的冤魂?一名衙役小声问道。
李忠摇头:赵总兵是战死沙场,尸首俱全,何来无头之说?
陆昭然仔细阅读碑文,忽然注意到一段记载:胡大海素闻赵总兵勇猛,欲生擒之。激战中,赵总兵被叛军毒箭射中咽喉,坠马身亡。胡大海慕其忠勇,命人收敛尸首,以礼安葬。
有意思,陆昭然沉思道,赵总兵是被毒箭射中咽喉而死,按理说应该是首级完好。但碑文中却说尸首俱全,这是何意?
就在此时,一阵狂风骤起,雾气迅速散去,露出山谷全貌。众人惊讶地发现,山谷底部竟有一片墓地,墓碑林立,荒草丛生。
这里就是当年的战场遗址,李忠低声道,村民们世代相传,夜间不得靠近此地,否则会引来不祥。
陆昭然正欲上前查看,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雾气边缘,手持长刀,却不见头颅。那身影缓缓转头,空洞的眼窝直视众人,仿佛能看透人的灵魂。
后退!陆昭然大喊,但为时已晚。那无头骑士举起长刀,刀锋上泛着幽蓝色的光芒。随着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长刀劈下,雾气顿时被一分为二。
雾气散去,众人惊恐地发现,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石台,台上摆放着一具青铜棺椁。棺盖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正中是一个威严的将军形象,两侧则是交战的士兵和奔腾的战马。
无头骑士缓步走向石台,动作僵硬而机械。它爬上石台,站在棺椁前,缓缓举起长刀,刀尖对准自己的脖颈。奇怪的是,当长刀落下时,并没有血液流出,而是有一缕青烟从颈部的断口处升起。
这是...在举行某种仪式?陆昭然心中震惊。
就在此时,天空中乌云密布,雷声轰鸣。一道闪电劈下,正中石台。青铜棺椁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棺盖缓缓移开,露出内部一具身着铠甲的干尸。那干尸颈部以上空空如也,仅剩一个血洞,而胸前却挂着一颗头颅,面容栩栩如生,正是碑文中所载的赵总兵!
百年前,赵总兵与胡大海决战于此。胡大海爱才,欲降服赵总兵,但赵总兵宁死不屈,最终战死。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昭然等人回头,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不远处,手持拐杖,身穿道袍。
老道玄一,百年前曾在此山修行。老人缓缓道来,当年之战,赵总兵身先士卒,却被胡大海设计,中了剧毒。他自知必死,便命部下割下他的头颅,好让胡大海无法得到他的首级立功。赵总兵的头颅被部下保存在特制的玉匣中,而身体则被安葬于此。
那后来呢?陆昭然问道。
胡大海感其忠义,将赵总兵的首级与身体合葬,并在墓前立誓,愿守护此地百年。赵总兵的部下也全部战死,他们的冤魂不散,化为无头骑士,守护着主将的安眠。玄一道长叹息道,百年来,每逢乱世,便有奸人觊觎赵总兵墓中的宝物。那些盗墓贼触怒了冤魂,被无头骑士杀死,化为新的守卫。
那王员外家儿子的死是怎么回事?李忠问道。
玄一道长摇头:王员外之父曾是这山中的猎户,知道赵总兵墓的秘密。十年前山洪暴发,王家父子发现了一部分墓室,盗走了陪葬品。此事被村民发现,却无人敢声张。王员外之子近日偶然得知此事,深夜前往山中查看,结果触怒了冤魂,被无头骑士所杀。
陆昭然沉思片刻,道:所以这三起命案,都是因为王家父子盗墓引起的?
正是。玄一道长点头,如今王员外带回儿子遗体,恐怕会再次招惹祸端。无头骑士已经苏醒,不会善罢甘休。
正说话间,天空中雷声大作,暴雨倾盆而下。无头骑士完成仪式,缓缓走下石台,向山外走去。赵总兵的头颅在棺中微微转动,似乎在注视着这一切。
大人,我们该怎么办?李忠紧张地问道。
陆昭然目光坚定:既然知道了真相,就不能坐视不管。这无头骑士虽是冤魂所化,但已伤及无辜。况且王员外盗墓,本就有罪。我们必须阻止这场灾祸。
玄一道长叹道:大人有所不知,这无头骑士乃百年冤魂所化,非人力所能对抗。若要平息这场灾祸,必须重新安葬赵总兵,使其魂魄得以安息。
如何安葬?陆昭然问道。
需找到赵总兵的头颅和身体,合葬一处的完整棺椁,再请高僧超度亡魂,方能平息怨气。玄一道长解释道,但赵总兵的头颅已在王员外手中,而完整的棺椁已被打开,怨气已生,恐怕没那么容易平息。
陆昭然思索片刻,道:烦请道长带路,我要见见王员外。
第三章:血月当空
回到歙县,陆昭然立即派人寻找王员外。当日傍晚,王员外被带到县衙。这个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富商,此刻却憔悴不堪,双眼深陷,面如死灰。
王员外,听说你家小子最近去了山里?陆昭然开门见山。
王员外面色一变:大人明鉴,小儿只是去山中散心,谁知竟遭此横祸!
据我所知,你家老爷子十年前曾在山中寻得一些宝物,可有此事?陆昭然直视王员外。
王员外浑身一颤,犹豫片刻,终于道:确有此事。先父去世前,曾带回一些古物,说是山中偶得。小儿得知后,便想去看看,谁知...
那些古物现在何处?陆昭然追问。
都...都放在祠堂里。王员外支支吾吾。
陆昭然立即下令:带我去祠堂查看。
王家祠堂位于县城东郊,是一座独立的院落。进入祠堂,陆昭然看到墙上挂满了王家祖先的画像,供桌上摆放着香炉和祭品。在祠堂最深处,有一个上锁的木箱。
王员外颤抖着打开木箱,里面是一些铜器、玉器和古钱币。陆昭然仔细查看,发现这些器物上都有精细的纹饰,一看就是出自官窑。更值得注意的是,其中一尊青铜鼎的底部,刻着一个小小的字。
这些东西是从何处得来的?陆昭然问道。
王员外低头道:是先父十年前从山中带回来的。听说是从一个古墓中所得。
可知那是赵总兵的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