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是奉命前来姑苏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换上了一身文士的行头,在这酒楼里,已经坐了一个下午。
耳朵里,灌满了姑苏城的各种消息。
“听说了吗?朝廷征召高季迪入京为官,被他给拒了!”
“高先生真乃我辈楷模!视功名利禄如浮云,这才是真正的文人风骨啊!”
邻桌几个年轻士子的谈话,清晰地传了过来。
陆炳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高季迪,正是高启的字。
“可不是嘛!想那张吴王,何等礼遇高先生,他都未曾出仕。如今这新朝……”
说话的士子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不屑。
“嘘!慎言!”
同伴连忙制止了他。
另一人则带着几分炫耀的口气说道。
“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前些日子,高先生登临姑苏北郭的废台,还曾作诗一首,凭吊张吴王呢。”
“诗中那句‘英雄已没虚瞻望,故国山河半夕阳’,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啊!”
陆炳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
张吴王,指的便是盘踞姑苏多年的张士诚。
他与朱元璋是死对头,最终兵败身死。
高启身为大明的子民,竟公然作诗缅怀前朝乱匪。
这已经不是风骨,而是叛逆!
陆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冰冷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却压不住心头的火。
他放下几枚铜钱,起身离开了酒楼。
夜色下,陆炳的身影在小巷中穿行,最后停在了姑苏府衙的门前。
新修的府衙,用了不少从京城运来的水泥,看起来气派非凡。
知府魏观为了彰显气象,特意请了高启来为府衙的上梁文题字。
此刻,府衙门口的石碑上,那篇由高启亲笔书写的《上梁文》,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陆炳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逐字逐句地扫过。
当看到其中“龙盘虎踞”四个字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紧接着,他又看到了“龙飞”二字。
陆炳的呼吸,几乎停滞。
龙盘虎踞,龙飞九天!
这些词,是用来形容帝王基业的!
他高启,不过一介白身,竟敢用在区区一个姑苏府衙之上?
他这是想做什么?
是想说,这姑苏城,才是他心中的“龙庭”吗?
那个被他凭吊的张士诚,才是他认可的“真龙”?
一股寒意从陆炳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已经不是暗中非议,而是赤裸裸的谋逆之心!
他迅速将这几个字拓印下来,连夜写成密报,用最高等级的信鸽,发往金陵。
……
燕王府,书房。
夜已深,朱棡却没有丝毫睡意。
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映在墙壁上。
他在等姑苏的消息。
“叩叩叩。”
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进来。”
一名锦衣卫亲卫快步走入,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个蜡丸封口的竹筒。
“殿下,姑苏八百里加急。”
朱棡的心头一跳,伸手接过竹筒。
他捏开蜡丸,从里面抽出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
展开纸条,陆炳那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纸上没有多余的废话,只记录了两件事。
第一,高启作诗,凭吊张士诚。
第二,高启为姑苏府衙题字,用了“龙盘虎踞”、“龙飞”等字眼。
朱棡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
手中的纸条,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好。”
“好一个高启!”
“好一个江南大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