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想问一个问题,你们谁有信心,能让自己的王朝,延续千年,万世不移?”
无人应答。
因为原本他们认为自己的朝代会千代万代,但在现代走一遭,彻底打碎了他们的美好理想。
“没有。”方文中替他们回答了这个问题,语气斩钉截铁。
“因为自秦以降,两千余年,没有任何一个封建王朝,能逃出这个兴勃亡忽的宿命。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这就是王朝周期率。”
他转过身,在白板上画出了一条抛物线。
“一个王朝的建立之初,往往因为战乱导致人口锐减,土地荒芜。”
“所以统治者会选择与民休息,轻徭薄赋,均分土地。就像汉初的文景之治,唐初的贞观之治。”
他看了一眼刘邦和李世民。
“在这个阶段,百姓有田可耕,有饭可吃,社会矛盾缓和,人口开始迅速增长,国力蒸蒸日上。这是王朝的上升期。”
“但是!”方文中话锋一转,笔尖重重地点在了抛物线的顶点。
“随着和平时期的延续,一个问题便会悄然出现,那就是——土地兼并。”
“皇亲国戚、功臣勋贵、官僚地主,他们利用手中的权力与财富,开始疯狂地吞并自耕农的土地。”
“土地,作为农业社会最根本的生产资料,开始源源不断地从多数人手中,流向少数人手中。”
“当一个农民失去土地,他会变成什么?佃户,流民,他不再为国家缴纳赋税,反而成了社会的不稳定因素。”
方文中看向朱元璋。
“太祖陛下,您就是因为家乡土地被地主侵占,父母双亡,走投无路才出家为僧,最终走上反抗的道路。”
“您自己,就是这个规律最深刻的受害者与见证者。”
朱元璋脸色铁青。
方文中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自己少年时的苦日子。
“当土地兼并到达一个临界点,国家会发现一个可怕的现象,国库越来越空虚。”
“为什么?因为国家的主要税收,来源于拥有土地的自耕农。”
“而那些占有全国绝大部分土地的豪强地主,却往往利用自己的政治特权,享受着免税的待遇。”
“国库空了,但国家要运转,要养军队,要养官僚,怎么办?”
方文中在白板上重重地写下两个字,【加税!】
“向谁加?只能向那些仅存的、还在苟延残喘的自耕农加税。”
“于是,王朝末年,我们总能看到一幅荒诞的景象,富者田连阡陌,却不用纳税;贫者无立锥之地,却要承担愈发沉重的苛捐杂税。”
“当这根弦被绷到极致,一场天灾,一次小小的兵变,就足以点燃燎原的大火。”
他看向朱由检。
“崇祯陛下,您继位时,大明朝的财政早已被掏空,天下流民四起,您想征剿,却没有军饷。您想赈灾,却没有粮食。”
“您并非亡国之君,但您接手的,本就是一个无药可救的烂摊子。”
“最终,大规模的农民起义爆发,王朝在内忧外患中轰然倒塌。”
“旧的统治阶级被消灭,人口在战乱中再次锐减,土地被重新分配……然后,一个新的王朝建立,开始重复上一轮的故事。”
方文中放下笔,环视着陷入死寂的众人。
“土地兼并,财政崩溃,农民起义。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一个无法挣脱的铁索。它不是天命,也不是某位皇帝的贤明或昏聩所能决定的。”
“它是一种规律。一种根植于封建土地私有制之下的,冰冷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社会经济规律。”
整个堂屋,落针可闻。
嬴政、刘彻、李世民、朱棣……这些站在权力顶峰,自认为能掌控一切的帝王,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们引以为傲的功绩,他们呕心沥血的改革,在冰冷的历史中,在方文中口中的这个周期率面前,仿佛都成了一个笑话。
他们不过是在这条巨大的抛物线上,奋力地将那个顶点推得更高一些,将那条不可避免的下坠曲线,延缓得更久一点罢了。
他们是历史的创造者,但同时,他们也是历史的囚徒。
良久,嬴政缓缓抬起头,“此循环,”他的声音沙哑而沉重,“可有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