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不知道,昭律祖师那波澜壮阔的一生,在墨无羁这位赠予他千机格、嘱托他“从心而行”的先贤眼中,究竟该作何评判。
陈胜沉默了。他无法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这沉默本身,便是答案的一种。
墨无羁静静地等待着。他“看”着陈胜意识所在的那片虚无,感知着那片虚无中翻涌的复杂思绪——有崇敬,有困惑,有对学宫现状的茫然,也有对“成功”定义的巨大疑问。良久,墨无羁那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了然,又像是……一丝早已预料的、淡淡的叹息。他不再追问,仿佛已经从这长久的沉默中,得到了他想要的,或者说,印证了他所预见的。
见老者不再发问,陈胜心中那份巨大的困惑却并未消散。他看着眼前这位仿佛超脱了一切、连“祖师”之名都淡然摒弃的老者,一个关于“存在意义”的问题,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墨先生……您……在乎后人对您的评价吗?” 他问得很小心,带着一丝探寻。像墨无羁这样的人物,开创一道,留下圣物,影响了后世千年,他会在乎后人如何评说他吗?是功是过?是祖师还是山野闲人?
墨无羁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茅屋的屋顶,投向那浩渺无垠的苍穹。山谷的风拂过他雪白的须发,带来远处瀑布的水汽和草木的清香。他静默了片刻,那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映照出浮云聚散,日月流转。
他没有直接回答陈胜的问题。
他只是轻轻地、用一种吟诵古老歌谣般的语调,缓缓开口,送出了一首诗:
《浮生逆旅》
逆旅孤舟渡客匆,
浮云聚散古今同。
三千梦幻皆成影,
一哭一笑俱是空。
朝露非朝终化雾,
夕霞非暮亦随风。
何如江海听琴去?
一叶寒芦葬晚钟。
诗句如同清泉流淌,带着洞穿世事的苍茫与超脱。没有激昂的宣言,没有刻意的辩解,只有对生命如逆旅过客般匆匆的喟叹,对世事如浮云聚散般无常的了然。那“三千梦幻”、“一哭一笑”的虚幻,“朝露夕霞”的短暂,最终都指向了放下执念、回归本心的逍遥——如同在辽阔江海之上聆听天地琴音,如同化作一叶寒芦,在晚钟声里安然归寂,与天地同化。
这,便是墨无羁对“评价”、对“意义”的回答。
诗句的余音在茅檐下、山谷中袅袅回荡。陈胜的意识,沉浸在这蕴含着无尽智慧与豁达的诗意之中,仿佛被一股清泉涤荡,前世今生的沉重、迷茫、对意义的执着追问,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轻盈起来。
而墨无羁的身影,连同那简朴的茅屋、青翠的山谷、飞流的瀑布……一切的一切,都在这袅袅的诗音中,如同水墨般开始缓缓淡化、消散。
无还途那冰冷的石阶触感,再次清晰地传来。幻境,正在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