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胜紧紧抓住那块搏动的偃甲核心,仿佛想用体温驱散那如跗骨之蛆般的冰冷窥视感。他急促地喘息着,冷汗浸湿了刚换的里衣。凌霄世家的阴影、遮天大阵的隐秘、如同囚笼的小镇……巨大的压力和谜团几乎要将他压垮。
混乱的思绪中,一个并非迫在眉睫,却始终萦绕心头的疑问,如同黑暗中的一点微光,突然变得无比清晰。这疑问,从他初次听闻学宫登山阶的传说时就已种下,在经历了六千六百阶的磨砺后,更是在心底生根发芽。此刻,在这生死未卜的绝境中,这关于“道”与“路”的疑问,竟奇异地压过了恐惧,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渴求,冲口而出:
“林兄……”陈胜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他艰难地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正在收拾药瓶的林呦,“那登山阶……最后那三千三百九十九阶‘无还途’……到底是什么?”
林呦收拾药瓶的手顿住了。他显然没料到陈胜在如此境地会突然问起这个。他转过身,看着陈胜眼中那混合着痛苦、迷茫和一种近乎朝圣般执着的复杂光芒,鹿角尖端泛起温和而宁静的青光,似乎在安抚陈胜剧烈波动的情绪。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追忆和坦诚:“陈兄,说实话……我亦不能尽知那‘无还途’的全貌。因为……每个人踏上去,所经历的,都截然不同。”
“截然不同?”陈胜追问。
“是的。”林呦点点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回到了那个对他而言刻骨铭心的时刻。“于我而言,那是一条……血与火,忠义与抉择之路。”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当我踏上‘无还途’,眼前的景象瞬间变了。不再是石阶,而是我族群的栖息地——青岚幽谷。但那里……正被烈火焚烧!我所熟悉的族人,熟悉的草木,熟悉的鹿鸣,都在哀嚎与杀戮中化为灰烬。敌人强大而冷酷,意图将我族连根拔起。”
林呦的呼吸微微急促,鹿角的青光也变得有些黯淡:“我面对的,是一个极其残酷的幻境:是遵循‘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训诫,独自逃离,保全己身?还是明知不敌,也要返回谷中,与族人同生共死?”
陈胜屏住了呼吸,他能想象到那幻境的残酷。
“我……”林呦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随即又变得坚定,“我选择了后者。我冲回了火海,冲向了敌人。我战斗,我嘶吼,我眼睁睁看着亲近的族人一个个倒下……最终,我和仅存的族人被逼到绝壁,背后是万丈深渊。我们……选择了跳下去,宁死不受辱。在坠落的瞬间,幻境崩塌,我发现自己倒在了石阶上,浑身冰凉,仿佛真的死过一回。”
他苦笑了一下:“那一次,我只走到了八百阶。学宫执事引我下山时告诉我,在那幻境中,我选择了一条‘下等’的路,是匹夫之勇,是愚忠,是未能明辨真正的‘生路’。”
陈胜听得心头震动,忍不住问道:“不是说……只有走完那三千三百九十九阶,才能成为学宫正式弟子吗?”他想起学宫脚下的碣石明确写着,只有等全阶者,才能被收为正式弟子。而林呦显然已是学宫弟子。
林呦看着陈胜,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意味。他微微摇头,没有直接回答陈胜的问题,只是用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仿佛在谈论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却又不能点破核心:
“陈兄,你看那碣石背面所刻的累累白骨之数……‘罡风阶·形灭者’二千七百二十一,‘焦寒阶·魂散者’一千九百八十四,‘无还途·无名骨’三千七百二十一……这数千亡魂,难道都是资质平庸、意志不坚之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