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碗萝卜汤(2 / 2)

他愣住了。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山坡上的窥视,那轻描淡写化解他最后一击的神秘青年,还有……昏迷前,死死盯住的那抹莹白光芒。

是那个人……救了自己?

他用那碗散发着奇异清香的汤?

王大牛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想说些什么,道谢,或者询问。但所有的言语,在触及内心深处那片刚刚结痂、依旧鲜血淋漓的记忆时,都化为了无形的巨石,堵住了他的喉咙。

这个铁塔般壮硕、在枪林弹雨中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汉子,眼眶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湿润。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死死咬着牙,下颌骨的线条绷得像钢铁一样紧,但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却不受控制地从他眼角滚落,砸在粗糙的床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的身体开始无法自控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而是源于某种精神支柱崩塌后,再也无法压抑的悲恸与绝望。

“……队……队友……”他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几个破碎不堪的音节,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都……都没了……为了掩护……老百姓……撤退……都没了……嗬……嗬……”

他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地开始讲述。声音很低,充满了压抑的痛苦。他描述着那场突如其来的、规模远超预料的变异兽潮,描述着他们一个小队如何奉命掩护一个大型幸存者车队转移,如何死守断后,如何弹尽粮绝,如何看着熟悉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倒在身边,被那些疯狂的怪物撕碎、吞噬……

他的讲述并不连贯,甚至有些混乱,但每一个字都浸透了鲜血与硝烟的味道,充满了身临其境的惨烈画面感。那不仅仅是一场军事行动的失败,更像是一场信仰的崩塌,是对“牺牲”二字最残酷的诠释。这个铁塔般的汉子,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哭得像个孩子。但不同于孩童的宣泄,他的哭声是压抑的、破碎的,仿佛有无数碎片卡在喉咙里。他死死咬着牙,下颌绷如钢铁,唯有滚烫的泪珠和无法控制的颤抖,泄露了他内心世界崩塌的巨响。

林越始终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同情或怜悯的神色。他只是站在那里,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个崩溃的兵王。

他理解这种痛苦。并非源于共情,而是因为他见过太多死亡,也亲手制造过太多死亡。他明白,当一个人将某种责任或信念视为生命的意义时,其崩塌所带来的毁灭性打击,远比肉体的伤痛更加致命。

王大牛讲述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被一种极力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所取代。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此刻蜷缩在简陋的床板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哭得像个失去了全世界的孩子。

林越依旧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

直到王大牛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偶尔的抽噎,林越才迈开脚步,走到桌边,将那碗还剩下小半的、已经微凉的萝卜汤,重新端了过来,平静地递到王大牛的面前。

没有言语,没有安慰。

只有一个简单的动作,和一碗可能蕴含着生机与希望的、散发着莹光的汤。

王大牛抬起猩红的、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眼睛,看着眼前这碗清澈见底、却仿佛蕴含着神秘力量的汤,又抬头看向林越那张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的脸。

他颤抖着伸出那双布满厚茧和伤痕的大手,接过了陶碗。

碗壁传来的温热,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他感受到体内伤势的惊人恢复速度,看着眼前这个救了自己、却沉默寡言的神秘青年,眼神充满了震惊,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混杂着感激与迷茫的复杂情绪。

信任的种子,或许尚未深种,但至少,沟通的桥梁,在这一刻,被这一碗萝卜汤,艰难地搭建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