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雅嬷嬷终于长长吁出了一口气,沙哑道:“最凶险的关头…算是熬过去了。毒素已开始消退,但接下来两日,更是对心志的煎熬…需以温和药力慢慢拔除余毒,重塑经脉…切记,不可有丝毫情绪波动,否则必遭反噬,功亏一篑。”
第六天,第七天…
痛苦并未消失,只是从惊涛骇浪变成了细密绵长的针扎蚁噬,无孔不入,考验着忍耐的极限。云澈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半昏半醒的状态,依靠参汤吊命。
她脸上的红纹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只剩下一些浅粉色的痕迹,但身体却虚弱到了极点,气息微弱,仿佛风中残烛。
这期间,外面传来了一个稍微能让人喘息的消息:康熙的病情在一位从宫外秘密请来的苗疆巫医的诊治下,竟然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虽然仍未苏醒,但已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第七日的黄昏,终于来临。
净室内的炭火已被撤去大半,药浴也换成了温养安抚的方子。云澈静静地躺在榻上,身上插着的金针已寥寥无几。
乌雅嬷嬷小心翼翼地将最后几根金针逐一取出。她的脸色也苍白了许多,显然这七日对她也是极大的消耗。
当最后一根金针离开穴位,云澈身体微微一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七日来前所未有的清明。
虽然身体依旧虚弱得连抬手都困难,虽然经脉中依旧残留着细微的刺痛和空虚感,但那种如影随形的冰冷麻木和灼热剧痛,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极度疲惫。
她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一旁沉默净手的乌雅嬷嬷。
“…谢…嬷嬷…救命之恩…”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乌雅嬷嬷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是你自己救了自己。老身…只是还了一段旧债。”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却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这时,净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苏麻喇姑端着一碗清淡的米粥走了进来,看到云澈清醒的眼神,顿时喜极而泣:“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贵人…您…您终于挺过来了!”
云澈看着她,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苏麻喇姑小心地喂她喝了几口温粥,一边低声道:“贵人洪福齐天,真是万幸…皇上那边也稳住了,苗疆来的巫医说,再静养些时日,或有苏醒之望…”
听到康熙无恙的消息,云澈心中一直紧绷的最后一丝弦终于松动,巨大的安心感袭来,让她眼眶微微发热。她熬过了这七日焚心之苦,似乎一切都开始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苏麻喇姑接下来的话,却让这刚刚升起的暖意瞬间冻结——
“只是…”苏麻喇姑面色变得有些怪异和凝重,压低了声音,“只是景阳宫那场大火…清理废墟时,除了找到那具女尸…还在密室废墟下,发现了一条隐秘的地道,直通宫外…”
云澈的心猛地一跳!
乌雅嬷嬷净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背影显得有些僵硬。
苏麻喇姑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和后怕:“根据现场痕迹推断…博尔济吉特夫人,很可能根本没死在那场大火里…她极有可能,是从那条地道…金蝉脱壳了!”
云澈的呼吸骤然屏住!
金蝉脱壳?!
那具女尸是替身?博尔济吉特夫人自己放火烧了景阳宫,制造假死,然后通过无人知晓的密道逃出了皇宫?!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躲避那个“主人”的灭口?还是说…这根本就是她早就计划好的一步棋?那乌雅嬷嬷前来相助…
云澈猛地看向乌雅嬷嬷的背影!
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乌雅嬷嬷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看尽沧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光芒,她看着云澈,意味深长地缓缓说了一句:
“宫里的火…能烧掉很多东西,也能…照亮一些东西。贵人历此一劫,往后看人看事,想必会更加…通透。”
说完,她不再多言,微微颔首,便转身径直离开了净室,身影消失在门外渐浓的暮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云澈怔怔地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心中波澜骤起,刚刚历经生死而稍稍平复的心绪,再次被搅得天翻地覆。
博尔济吉特夫人假死脱身…
乌雅嬷嬷意味深长的话语…
景阳宫下的密道…
还有那个始终隐藏在迷雾中的“主人”…
这一切,远远没有结束。
她以为自己熬过了“红颜殁”的毒,闯过了鬼门关,却发现自己仿佛刚从一个小小的漩涡中挣扎出来,转眼又看到了眼前更加深邃莫测、暗流汹涌的无边瀚海。
窗外,夕阳的余晖将紫禁城的琉璃瓦染上一片血色。
云澈缓缓闭上眼睛,感觉到一丝彻骨的寒意,顺着刚刚重塑的经脉,悄然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