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修罗之约(1 / 2)

那几片干枯的灵芝切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云澈指尖发颤,又似万年寒冰,冷得她心胆俱裂。油纸上那行小字——“‘主人’欲邀姑娘共参长生妙谛,三日后子时,钦安殿后巷——玉面修罗。”——像是一道索命的符咒,清晰地印在她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文玉!她竟然能如此精准地将东西送到这里!慈宁宫,太皇太后的居所,康熙亲自指定的“安全”之地,在对方眼中竟仿佛无人之境!这不仅仅是示威,更是赤裸裸的宣告:你无处可逃,一切尽在掌握。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云澈,让她几乎喘不过气。那个神秘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其势力竟然能渗透到宫廷如此深处?他们找上她,真的是因为林慕白的医术传承?还是另有图谋?

共参长生妙谛?说得动听,实则与虎谋皮!博尔济吉特夫人的警告言犹在耳,舅舅笔记中隐晦记载的活人实验更是触目惊心。这绝非学术探讨,而是通往地狱的邀请函。

去,无疑是自投罗网,生死难料。

不去?对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东西送到这里,自然也有办法让她“悄无声息”地消失。抗旨不遵、私会奸佞的罪名随时可以扣下,届时康熙也保不住她,甚至可能第一个降罪。

进退维谷,左右皆是死路!

云澈猛地将油纸包攥紧在手心,冰冷的灵芝碎片硌得生疼。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剧烈的心跳缓缓平复。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必须思考。

首先,这东西绝不能留。她快步走到灯烛前,将油纸包连同里面的干灵芝切片一并置于火焰上。火苗舔舐着油纸,迅速将其化为一小撮灰烬,那股奇异的腥香短暂弥漫后又迅速消散。她打开窗户,让夜风将最后一丝痕迹也吹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然后,她需要决定如何应对。

独自赴约?那是送死。向康熙坦白?后果难料。皇帝刚刚才让她“忘记一切”,明确表示此事“已然了结”。她若此刻跑去告知又收到了反贼的邀请,康熙会如何想?是否会认为她与对方仍有勾结?甚至怀疑今日种种是她自导自演?帝王心术,深似海,她不敢赌。更何况,一旦康熙知晓,必会布下天罗地网,打草惊蛇之下,能否擒住文玉尚未可知,但自己“知情不报、隐匿逆贼讯息”的罪名怕是跑不掉了。苏麻喇姑的警告犹在耳边。

找纳兰容若?他忠心耿耿,但肩伤未愈,且此事关乎逆案,他必会第一时间上报康熙,结局并无不同。

思来想去,竟无一条万全之策。似乎无论选择哪条路,都危机重重。

这一夜,云澈辗转反侧,几乎未曾合眼。窗外每一点风声鹤唳都让她心惊肉跳。那“三日后子时”的约定,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时刻提醒着她迫近的危机。

翌日清晨,宫女们如常伺候洗漱用膳,言行举止毫无异常,仿佛昨夜窗台上的东西从未出现过。云澈也强迫自己表现得一切如常,但眼底的青黑和偶尔的失神却掩藏不住。

早膳后不久,顾问行竟亲自来了,身后跟着两名太医打扮的人。

“给贵人请安。”顾问行笑容可掬,“皇上挂念贵人昨日受惊,特命太医院院判孙太医和擅长安神调养的李太医前来为贵人请脉,看看是否需要调整方子,好好调理一番。”

云澈心中猛地一紧。康熙突然派太医来,是真的关心她的身体,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或是借诊脉之名,行探查之实?她瞬间想起了历史上那些通过脉象就能判断情绪、甚至窥知秘密的神医传说。

“有劳皇上挂心,有劳顾公公和两位太医了。”云澈面上不动声色,依言伸出手腕,心中却警铃大作,暗自祈祷自己的脉象不要泄露太多内心的惊惶不安。

孙院判先上前,手指搭上她的腕脉,凝神细诊了片刻,又看了看她的舌苔和眼底,沉吟道:“贵人脉象略浮而细,确是惊悸不安,心神耗伤之兆。肝气稍有郁结,但总体根基未损。昨日开的安神汤是对症的,可继续服用,老夫再添两味疏肝解郁的药材即可。”

接着是李太医,诊脉的时间稍长些,他眉头微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更细微的东西:“贵人似有思虑过度、心火内扰之象,夜间是否难以安寝?除安神外,或需稍佐清心之品。”

云澈心下骇然,这李太医好生厉害,竟能诊出她思虑过度。她勉强保持镇定,低声道:“昨日经历那般骇人之事,难免后怕,思绪有些纷乱,有劳太医费心。”

李太医点点头,未再多言,与孙院判一同下去开方子了。

顾问行却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笑眯眯地站在原地,似是无意间提起:“说起来,皇上今早还问起呢,说贵人昨日在钦安殿受了那般惊吓,怕是连做噩梦都是血淋淋的场面。还特意嘱咐奴才,若贵人有什么不适,或是…想起了什么遗漏的细节,定要立刻回禀。”

云澈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来了!这果然是试探!康熙根本从未完全相信她已“忘记”,他一直在观察,在等待,甚至可能早就预料到对方不会轻易放过她这个“关键人物”!

她立刻垂下眼帘,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后怕:“请公公回禀皇上,奴才多谢皇上垂怜。昨夜…昨夜确是惊梦连连,总梦见那些…那些道士的…和瓜尔佳贵人持剑的模样,吓得醒了好几次。细节…细节奴才不敢再回想,只想尽快忘了才好。”她巧妙地将自己的异常归因于受惊后的正常反应,再次强调了自己“想要忘记”的态度。

顾问行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面色苍白,眼带惧意,不似作伪,便笑着宽慰道:“贵人放宽心,噩梦几日便好了。皇上已加派了慈宁宫周围的守卫,定保贵人安稳。那起子乱臣贼子,自有国法处置,您就安心休养便是。”

“是,谢皇上隆恩,谢公公。”云澈低声道谢。

送走顾问行,云澈虚脱般地坐回榻上,内里的衣衫已被冷汗湿透。与康熙的隔空博弈,远比直面文玉的剑锋更让人心力交瘁。每一句话都可能是个陷阱,每一个眼神都需要解读。

皇帝的态度已然明确:他知情,他在看,但他不会主动介入,而是要看她如何选择、如何应对。这既是一种冷酷的考验,也可能是一种利用——利用她作为鱼饵,引出更深的大鱼。

而她,似乎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按照皇帝设定的剧本,扮演好这个“受惊过度、渴望遗忘”的贵人,同时独自面对来自暗处的致命威胁。

接下来的两日,云澈在慈宁宫偏殿过着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汤药一碗碗地送进来,她安静地喝下。宫女们沉默地伺候,她亦沉默地接受。她强迫自己看书、写字、做女红,努力表现得平静,但内心的惊涛骇浪唯有自己知晓。

约定的时间一分一秒地逼近。

第三日白天,显得格外漫长。云澈的心神不宁达到了顶点。她几次走到窗边,看向钦安殿的方向,那里已被粘杆处和内务府的人彻底清理把守,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晚膳她用得很少。宫女退下后,她独自坐在灯下,听着更漏滴答作响。

子时越来越近。

去,还是不去?

最后一个时辰,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她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将命运完全寄托于康熙的算计和可能存在的“保护”上。她必须去,但不是去赴约,而是要去搏一线生机——或许能窥得一丝对方的虚实,或许能找到破局的关键,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但她绝不能毫无准备地去。

她迅速行动起来。先是从太医开的安神药包里,悄悄取出几味药材——朱砂、麝香,量极少,研磨成粉,混入香囊。这东西关键时刻或许能扰乱对方心神或追踪犬的嗅觉。她又将一根尖锐的银簪紧紧攥在袖中,聊作防身。

时间到了。她深吸一口气,吹熄了室内的烛火,假装已然安睡。

悄无声息地走到后窗,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慈宁宫的守卫似乎主要集中在前院和宫门,这偏殿后方临近小花园,巡逻的间隔稍长。

看准一个空隙,她咬紧牙关,凭借着原身记忆中那点微末的爬树技巧,极其笨拙且惊险地从窗口翻出,落地时险些扭伤脚踝。她屏住呼吸,紧贴着墙根的阴影,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

一路躲躲藏藏,专挑最偏僻的宫道和小巷。她对皇宫布局并不十分熟悉,只能凭着大致方向和对危险的直觉,朝着钦安殿后巷摸去。

夜里的紫禁城空旷而寂静,只有风声和远处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月光被高墙切割成破碎的光斑,洒在青石路上,更添几分阴森。

越是靠近钦安殿,空气中的肃杀之气似乎就越重。明明已经清理过,但那种血腥和死亡的气息仿佛仍萦绕不散。

终于,她看到了那条狭窄的后巷。这里比想象中更加黑暗,两旁高墙耸立,月光几乎无法照入。

巷子里空无一人。

只有呼呼的风声穿过巷弄。

云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进去,只敢躲在一个拐角的阴影里,死死盯着巷口。

子时正刻更响敲过。

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难道…是戏弄她?还是出了什么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