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要数据?我告诉你们,数据就是这口痰——吐出来,才知道是浓是稀!你们那什么ERp,能管得住工人偷懒?能管得住客户喝酒?能管得住——”
他又是一声清喉,“咳——呸!”第二口痰,准确落入痰盂,发出令人不适的“吧嗒”声。有人下意识掩鼻,却不敢出声。
林翰终于找回声音,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平稳:“刘老,数据化不是取代经验,是让经验可复制、可追踪、可优化。我们尊重传统,但更需面向未来——”
“未来?”刘师傅嗤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未来就是你们这些穿西装的,把厂子拆成Excel表格,再卖给别人?”
他猛地起身,中山装扣子因幅度过大而崩开一颗,在桌面弹跳,发出清脆的“叮”。他指向林翰,又像指向所有革新派:“你们敢不敢,跟我去车间,闻闻真正的机油味?敢不敢,跟我去仓库,看看那些被你们称为‘非核心’的零件,是怎么养活几百个家庭的?”
会议室死寂。林翰的拳头在桌下攥紧,指甲陷入掌心。他知道,此刻任何反驳,都会被那口痰声淹没;任何数据,都会被“机油味”碾压。这不是逻辑的战争,这是符号的战争——痰盂对激光笔,老茧对Excel。
就在此时,一个细节被有心人捕捉——行政助理小赵,悄悄用手机对准痰盂,按下快门。照片放大,黄铜内壁反光,缠枝莲纹路与行政楼19楼董事长办公室那只痰盂,如出一辙——同款、同厂、同期雕花。
小赵的瞳孔,在屏幕反光下微微收缩。她没出声,只是把照片存入加密相册,然后若无其事地收起手机。她知道,这张照片,足以让某些人今晚睡不着觉。
会议不欢而散。刘师傅在簇拥下离开,背影像一台老旧却仍在运转的机床,每一步都发出金属摩擦的轰鸣。他的徒弟捧着痰盂,像捧着圣器,铜光在走廊灯下闪烁,仿佛在宣告:旧秩序,仍在呼吸。
林翰落在最后,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会议室,目光落在那只被遗落的黄铜痰盂上——它静静地蹲在桌脚,边缘残留一抹尚未擦净的痰迹,像一道干涸的河床,又像一条尚未愈合的伤疤。
他忽然意识到,真正的敌人,不是刘师傅的粗鄙,而是那只痰盂所代表的一切:经验、资历、人情、江湖——以及,它与董事长办公室那令人不安的“同款”默契。
走廊尽头,刘师傅的咳嗽声再次响起,浑浊而响亮,像老式车床启动前的警示铃。
“咳——呸!”
金属回声,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