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罡余势未衰,冰冷的锋芒几乎贴着何未峰的鼻尖掠过,将他额前几缕散乱的发丝无声削断。
何未峰如遭雷击,身形猛地僵住,手中只剩下半截断剑,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那断剑的冰冷触感和鼻尖残留的森然剑气,让他瞬间从暴怒中清醒,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师父!”杨云肝胆俱裂,不顾一切地抢上前来,挥剑想要格挡卫紫绫可能紧随而至的杀招。
卫紫绫手腕只是极其细微地一抖,那凝练的炽白剑罡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空中划出一道羚羊挂角般的弧线。
铛!
又是一声脆响。
杨云手中长剑同样应声而断!断剑与半截剑尖“叮当”落地。
卫紫绫持剑而立,秋水剑上炽白剑罡缓缓收敛,重新变得朦胧如月。
她看着面如死灰的何未峰和护在师父身前、紧握断剑、指节发白的杨云,声音依旧清冷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何掌门,杨少侠。
天山派今日所为,紫绫记下了。
带着你的人,立刻离开此地。
若再纠缠……”
她目光扫过被制住穴道、动弹不得的易兰,未尽之言中的冰冷杀意,让何未峰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杨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惧与屈辱。
他其实一直极力反对师父卷入这场是非,如今见大势已去,爱妻被擒,师父心神受创,再斗下去,天山派恐有灭顶之灾。
他果断地丢掉手中断剑,对着卫紫绫深深一揖,声音带着恳求与决然:“卫姑娘高抬贵手!今日是我天山派冒犯在先!杨云在此谢过姑娘手下留情之恩!我天山派……就此退出此战!绝不再与姑娘及荆棘兄为敌!恳请姑娘……放还师娘!”
他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
卫紫绫沉默地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人心。
片刻后,她手腕一翻,秋水剑如灵蛇般在易兰肩头轻轻一点,解开了她的穴道。
易兰穴道一松,身体一软,被抢上前的杨云扶住。
她脸色苍白,看向卫紫绫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杨云扶住师娘,又搀起失魂落魄、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师父何未峰。
他再次对着卫紫绫郑重一礼,不再多言,搀扶着两人,一步步走向地宫那幽暗的出口。
每一步都显得沉重无比。
甬道内,阴冷潮湿的空气带着腐朽的气息。
何未峰被徒弟搀扶着,脚步虚浮,失魂落魄。
方才那断剑的冰冷触感,那被随手破去毕生绝学的耻辱,那在荆棘面前如同蝼蚁般的无力感,以及爱妻被擒的惊惧……种种情绪交织,如同无数毒虫啃噬着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宗师之心。
他猛地停下脚步,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杨云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徒弟的肉里,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不甘与一种近乎绝望的期冀,声音嘶哑而颤抖:
“云儿……云儿!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今日之耻,刻骨铭心!你一定要练!拼命地练!把今日丢掉的脸面,他日十倍、百倍地挣回来!天山派的未来……天山派的脊梁……都在你身上了!”
他的话语如同泣血的誓言,在这幽暗的甬道中回荡,带着一种英雄末路的悲怆。
杨云的手臂被师父抓得生疼,但他没有挣脱,反而用力搀扶住师父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重重地点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师父放心!弟子……铭记于心!”
他脑海中闪过荆棘那睥睨狂傲的身影,闪过卫紫绫那惊世骇俗的一剑,闪过谷月轩沉稳如山的气度……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烈火灼烧般的急迫感在他胸中疯狂涌动。
他不想被这些同龄人远远抛下,连他们的背影都望尘莫及!变强!必须变得更强!这念头如同烙印,深深烙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地宫中央,随着天山派三人的黯然退场,以及封千户的袖手旁观,场中只剩下荆棘、游进,以及刚刚出手偷袭的玄冥子。
气氛瞬间变得凝滞而肃杀,如同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死寂。
荆棘缓缓收回投向出口方向的目光,重新锁定在气息紊乱、嘴角血迹未干的游进身上。
他手中刀剑微微低垂,刀尖剑锋却依旧遥遥指向游进要害,脸上那抹惯有的、带着几分邪气的笑容再次浮现,只是此刻,这笑容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嘲讽与杀意:“游进,帮手都跑光了,连那个碍事的老头子也滚蛋了。
现在,清净了。
你还有什么压箱底的玩意儿?再不使出来,可就真没机会了。”
他歪了歪头,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还是说,你游大侠,就这点本事?”
游进猛地抬头,双目之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如同濒死的野兽,那目光中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要将荆棘千刀万剐!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声音如同两块生铁在摩擦,充满了暴戾与狂怒:
“小子狂妄!不要以为侥幸窥得宗师门槛,便能目中无人!宗师之境,亦有云泥之别!本座今日便让你知晓,何为真正的宗师之威!”
话音未落,他周身气势陡然暴涨!一股远比之前更加阴冷、更加沉凝、更加暴虐的气息轰然爆发!
他脚下坚硬的青石地面竟无声无息地向下凹陷寸许,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
荆棘非但没有被这暴涨的气势所慑,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仰天发出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
“哈哈哈!狂妄?游进,我看狂妄的是你才对!宗师之间的生死搏杀,你居然还敢藏着掖着,留着一手压箱底的功夫不用?怎么,是留着给你自己当棺材本吗?”
他笑声陡然一收,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游进气息变化的细微之处,语气骤然转冷,如同九幽寒冰:
“不过,老子懒得管你藏的是什么猫腻!老子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他手中夜叉刀与青霜剑同时发出一声嗡鸣,刀罡剑罡吞吐不定,“那就是砍下你的狗头!”
“游龙剑法·云龙三现!”游进被彻底激怒,再无保留!他厉啸一声,身法瞬间催动到极致!
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道扭曲的、难以捕捉的虚影,如同一条在云雾中穿梭的暴怒蛟龙!
剑随身走,人剑合一!三道凌厉无匹、虚实难辨的剑光,几乎不分先后,从三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同时刺向荆棘周身要害!
剑光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速度快到了肉眼难辨的地步!
“来得好!”荆棘眼中战意沸腾,不闪不避,反而迎着那三道致命的剑光猛冲而上!
他双臂肌肉贲张,刀剑齐舞!刀罡暴涨,化作一片沉重如山、带着无边煞气的黑色刀幕,如同崩塌的刀山,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向前推进!
剑罡则凝聚成一道凝练无比、锋锐无匹的青色剑岳,巍然耸立,直刺苍穹!
“刀山剑岳!”
刀山碾压,剑岳擎天!两股截然不同却又相辅相成的恐怖罡气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地宫空间!
游进那如龙般迅捷诡异的身法,在这刀山剑岳的恐怖威压和空间封锁之下,顿时显得滞涩无比!
他引以为傲的速度优势被极大地限制,如同陷入了一片无形的泥沼!
三道凌厉的剑光撞上那碾压而来的刀山和擎天的剑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气劲疯狂炸裂,将地宫墙壁震得簌簌落尘!
游进只觉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反震而来,气血翻腾,喉头再次涌上腥甜。
他心中骇然,知道再不出绝招,今日必死无疑!
他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手中长剑画圆,一个接一个,层层叠叠的浑圆剑圈瞬间在他身前浮现!
这些剑圈并非虚幻,而是由凝练到极致的阴寒罡气构成,缓缓旋转,带着一股粘稠、沉重、仿佛能消磨万物的诡异力量!
“太极剑圈·阴阳轮转!”
这正是他隐藏最深、压箱底的绝学!剑圈转动,如同磨盘,竟将那碾压而来的刀山剑岳之力一点点牵引、消磨、化解!
虽然游进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显然施展此招对他负荷极大,但终究是暂时挡住了荆棘这必杀的一击!
然而,就在游进全力以赴、将体内所有罡气毫无保留地注入那旋转的太极剑圈,试图彻底化解荆棘攻势的瞬间——
异变陡生!
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如同从地宫最幽暗的阴影中直接渗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游进身后!正是早已潜伏多时、如同毒蛇般等待最佳时机的玄冥子!
“桀桀桀……游兄,辛苦了!这份大礼,本座替你收下了!”玄冥子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枯瘦如鸟爪的双掌瞬间变得漆黑如墨,散发出浓郁的腥臭气息!
他双掌齐出,快如闪电!一掌无声无息,阴毒刁钻,直印向游进毫无防备的后心要害!另一掌则刚猛霸道,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狠辣无比地劈向荆棘的面门!
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正是游进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心神完全被荆棘牵制的绝杀时刻!这一击,不仅要重创游进,更要让荆棘首尾难顾!
荆棘在玄冥子身影浮现的刹那便已心生警兆!
面对那劈向面门的毒辣掌风,他眼中厉芒爆射,非但没有闪避,反而发出一声暴喝:“找死!”
他竟不理会玄冥子攻向自己的那一掌,将全部心神与力量瞬间凝聚于刀剑之上!
夜叉刀与青霜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刀罡剑罡凝练到极致,带着斩断一切、粉碎万物的决绝意志,悍然迎向玄冥子劈来的手掌!竟是要以攻对攻,以命搏命!
玄冥子心中猛地一凛!他万万没想到荆棘如此悍勇狠辣!
他这劈向荆棘面门的一掌本就是围魏救赵的虚招,意在逼迫荆棘回防,为偷袭游进创造机会。
可荆棘竟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反而以更凶狠、更凌厉的刀剑罡气反斩过来!那刀罡剑罡的锋锐之气,隔着数尺已让他手背肌肤感到刺骨的寒意!
“好小子!”玄冥子怪叫一声,他可不想用自己的肉掌去硬撼荆棘那几可分金断玉的罡气锋芒!
电光火石间,他强行收回劈向荆棘面门的那只手掌,身形诡异地一扭,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刀剑罡气的正面斩击。
然而,他印向游进后心的那只毒掌,却因全力施为,去势已老,再也无法收回!
砰!!!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肉体撞击声响起!
玄冥子那只漆黑如墨、凝聚了剧毒罡气的手掌,结结实实地印在了游进毫无防备的后心之上!
“噗——!!!”
游进身体猛地向前一弓,如同被千斤巨锤砸中!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暗红色鲜血如同喷泉般狂喷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血虹!
他周身的护体罡气瞬间溃散,那旋转的太极剑圈如同破碎的琉璃般寸寸崩裂!
他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破败木偶,被这股恐怖的掌力打得向前踉跄飞扑出去,重重地摔在数丈外的青石地面上,身体痛苦地蜷缩抽搐,鲜血不断从口鼻中涌出,显然已受了致命的重创!
荆棘的刀剑罡气斩空,在地宫坚硬的墙壁上留下两道深达数寸、纵横交错的恐怖裂痕,碎石簌簌落下。
他缓缓收势,刀剑斜指地面,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柄利剑,瞬间锁定在刚刚偷袭得手、正自得意的玄冥子身上。
那目光中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纯粹的、如同看待死物般的审视与杀意。
“你是何人?”荆棘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落。
玄冥子一击重创游进,正自得意,听到荆棘质问,脸上挤出一个自以为和煦实则阴森的笑容,捻着几根稀疏的山羊胡,用一种带着长辈审视后辈的怪异口吻道:“我?呵呵,小子,我是你师叔!”
“师叔?”荆棘闻言,眉头猛地一挑,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
他上下打量着玄冥子那枯瘦阴鸷的面容,嘴角缓缓咧开一个充满讥诮和杀意的弧度,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挑衅: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除了师父无瑕子,师娘萧潇,逍遥谷里里外外,就没听说过还有什么狗屁师叔!哪来的老棺材瓤子,也敢跑到老子面前乱攀亲戚?我看你是活腻歪了,急着找阎王爷报到是吧?!”
“师娘萧潇”这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玄冥子的心尖上!他枯瘦的身躯猛地一颤!
这些年,他安插在天龙教和中原各处的眼线,早已将萧潇回到逍遥谷并与无瑕子结为道侣的消息传回。
每一次听到这个消息,都如同在他心头最深的伤口上撒盐,那刻骨铭心的嫉妒、不甘和疯狂的占有欲,如同毒蛇般日夜啃噬着他的灵魂!
此刻被荆棘如此轻蔑地提起,那压抑了数十年的妒火和怨毒,如同火山熔岩般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堤坝!
玄冥子那张枯树皮般的老脸瞬间扭曲,眼中爆射出骇人的怨毒光芒,几乎要将荆棘生吞活剥!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再也顾不得什么城府算计,枯瘦的手掌瞬间再次变得漆黑,带着一股腥风,快如闪电般拍向荆棘胸口!掌风未至,一股让人欲呕的腥臭毒气已扑面而来!
“小杂种!给本座死来!”
荆棘面对这含怒而来的毒掌,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燃烧起更加炽烈的战意!
他狂笑一声,声震地宫:“老狗!恼羞成怒了?!”
他竟是不闪不避,手中夜叉刀发出一声凄厉的嗡鸣,刀罡瞬间暴涨三尺,凝练如实质的黑色锋芒撕裂空气,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迎着玄冥子的毒掌悍然劈下!
“给我开!”
刀罡与毒掌的黑色罡气猛烈碰撞!嗤啦!一声刺耳的裂帛声响起!
玄冥子那足以开碑裂石的剧毒掌力,竟被荆棘这凝聚了全身功力、锋锐无匹的刀罡硬生生从中劈开!
那凝练的黑色刀罡去势不减,直斩玄冥子手腕!
玄冥子心中大骇!刚才偷袭游进时他就已察觉荆棘刀剑罡气异常锋锐,此刻正面硬撼,感受更为清晰!
这绝非仅仅是神兵利器的锋锐,而是那罡气本身被淬炼到了极致,精纯无比,几可分金断玉!
他急忙撤掌,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飘退数尺,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手腕被斩断的厄运。
他死死盯着荆棘手中那吞吐着黑色锋芒的长刀,又看了看那柄青光流转的短剑,眼中充满了惊疑与一丝难以掩饰的贪婪:“好小子!好精纯的刀罡剑罡!无瑕子那老东西……倒是教出了个好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