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性格本就鲁直火爆,想起回雁楼上令狐冲与田伯光同桌共饮,以及自己徒弟迟百城重伤的惨状,那股邪火更是压不住了。
“哼!”天松道人终于按捺不住,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朝着岳不群的方向,语气硬邦邦地开口,带着明显的质问:“岳掌门!贫道有一事不明,还望岳掌门解惑!”
堂内气氛瞬间一凝。
岳不群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地看向天松:“天松道兄请讲。”
天松道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愤懑:“敢问岳掌门!贵派大弟子令狐冲,在回雁楼上,与那恶贯满盈的淫贼田伯光同桌共饮,称兄道弟,勾肩搭背!此等行径,置我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之义于何地?又将我正派清誉置于何地?!岳掌门,贵派门规森严,是否该对此等败坏门风之举,好生管教一番?!”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要飞溅出来。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
刚才还其乐融融的气氛瞬间冻结!
定逸师太眉头紧锁,宁中则脸色微变,刘正风也面露尴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岳不群身上。
只见岳不群脸上那和煦如春风般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瞬间变得沉静如水,深不见底。
他没有立刻发怒,只是缓缓抬起眼皮,那双平素温润如玉的眸子,此刻却如同两口深潭,平静地看向天松道人。
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压力,骤然降临在正堂之中!
这并非内力外放的冲击,而是一种源自精神与气势的绝对碾压!
绝顶高手的威严,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首当其冲的天松道人,只觉胸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呼吸猛地一窒!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眼前竟有些发黑,意识都仿佛要被冻结!
他感觉自己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更可怕的是,一股凌厉无匹的“剑意”仿佛凭空出现,正悬在他的咽喉要害,只要岳不群一个念头,便能轻易取他性命!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道袍内衬。
旁边的刘正风也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扑面而来,如同身处风暴边缘,虽未被刻意针对,却也心惊肉跳。
天门道长浓眉紧锁,体内内力本能地运转抵抗,才堪堪稳住身形,但看向岳不群的目光已充满了震惊与凝重。
唯有宁中则和定逸师太,因未被岳不群气势锁定,感受稍轻,却也深知此刻岳不群心中怒意之盛!
“阿弥陀佛!”定逸师太口宣佛号,声音清越,蕴含内力,如同暮鼓晨钟,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凝重氛围:“岳掌门息怒!天松道兄,事出必有因,还请将回雁楼之事,原原本本道来,莫要妄下论断,伤了五岳和气。”
她这话既是劝岳不群,更是给天松一个台阶下。
岳不群的目光在定逸师太脸上停留一瞬,那股笼罩全场的恐怖气势如同潮水般缓缓收敛。
他依旧面无表情,目光转向天门道长和惊魂未定的天松道人,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如冰珠落地:“天门掌门,天松道长。我华山派立派百年,清誉二字,重于泰山!岳某执掌门户,更视此清誉如性命!今日天松道兄一番话,若传扬出去,我华山百年清誉,岂不毁于一旦?此事,岳某需要一个明白!”
他虽未疾言厉色,但那份平静之下蕴含的滔天怒火与凛然质问,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感!
天松道人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方才那濒临死亡的恐惧感尚未完全散去。
天门道长见状,心中暗叹师弟鲁莽,却也知此刻必须由泰山派表态。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岳掌门息怒!天松师弟心忧弟子伤势,言辞或有失当,贫道代他赔罪!还不将事情经过,如实禀告岳掌门!”
天松道人此刻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愤慨,在岳不群那深不可测的目光注视下,他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声音干涩沙哑,底气全无地将回雁楼上,令狐冲如何为救仪琳而与田伯光周旋,如何言语挤兑田伯光、拖延时间,以及田伯光如何故意挑拨离间、称兄道弟等细节,磕磕绊绊地复述了一遍。
言语间,再不敢有半分添油加醋。
待天松说完,堂内一片寂静。
岳不群神色不变,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天松道人脸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天松道长,你也是江湖上成名多年的前辈了。田伯光那番挑拨离间的鬼蜮伎俩,以道兄的阅历,莫非当真听不出来?还是说……道兄觉得,我弟子令狐冲,就该任由仪琳师侄被田伯光掳走,任由贵派弟子迟百城当场毙命,才算是维护了正派颜面?才算是你泰山派想要的‘管教’?”
这一问,诛心至极!
天松道人被问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额头青筋暴跳,拳头在袖中紧握,却不敢发作。
岳不群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令狐冲非但无过,反而有功!你天松非但不感激,反而倒打一耙,是何道理?
这分明是要逼他当众认错!
天门道长脸色也极其难看。
他深知师弟理亏,但身为掌门,若让师弟当众向晚辈门派低头认错,泰山派颜面何存?
可面对岳不群那深不可测的武功和占尽道理的质问,他又能如何?
他心中挣扎片刻,最终重重叹了口气,起身对着岳不群郑重一揖,声音低沉而诚恳:“岳掌门!此事……是我泰山派处事欠妥!天松师弟关心则乱,言语无状,冲撞了贵派,更误解了令狐贤侄的良苦用心!贫道在此,代泰山派,向岳掌门、宁女侠,以及令狐贤侄,赔个不是!回山之后,贫道定当严加管教门人弟子!”
他将“管教”二字咬得极重,目光严厉地瞪了天松一眼。
天门道长这一低头,堂内气氛为之一松。
刘正风连忙打圆场:“哎呀,误会,都是误会!说开了就好!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些许口角,莫要伤了和气!来来来,喝茶,喝茶!”
岳不群见天门道长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当着定逸、刘正风的面,也不好再咄咄逼人。
脸上重新浮起那招牌式的温和笑容,仿佛刚才那雷霆之怒从未发生过:“天门道兄言重了!既是误会,说开便好。令狐冲行事跳脱,确有不当之处,岳某日后也会严加训诫。两家同属五岳,守望相助本是份内之事。”
他轻描淡写地将此事揭过,既给了天门台阶,又维护了华山颜面。
一场风波,看似消弭。
众人又勉强闲谈几句,便各自告辞,由刘府弟子引回各自下榻的院落休息。
回到华山派暂居的精舍小院,宁中则挥退弟子,眉宇间仍带着一丝忧虑,看向岳不群:“师兄,方才……是否过于凌厉了些?那天松道长虽言语不当,但天门掌门终究是一派之尊,如此当众……是否会伤了两派情谊?”
岳不群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摇曳的修竹,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师妹放心。那天松不知好歹,冲儿救了迟百城一命,他不思感激,反因田伯光几句挑拨便想踩我华山一脚,污我弟子清誉!若非看在定逸师太和天门还算明事理的份上,哼……”
他冷哼一声,未尽之意,森寒如冰。
他转过身,目光深邃:“至于泰山派……长幼不分,门户不清,内斗不休,早已被嵩山渗透得如同筛子!天门此人,刚直有余,手腕不足,压不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师叔辈。我敢断言,泰山派此代,已是翻不了身了!今日给他个教训,让他明白谁才是五岳之中真正该忌惮的,并非坏事。”
宁中则闻言,细细思量,也觉师兄所言鞭辟入里,深谙江湖门派的倾轧之道,遂缓缓点头:“师兄思虑周全,是师妹多虑了。”
夫妻二人正低声交谈间,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守院弟子快步进来禀报:“启禀师父、师娘!大师兄回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令狐冲那熟悉的身影已出现在月洞门处。
他风尘仆仆,衣衫上沾染着些许尘土,发髻也有些散乱,脸上却带着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大步流星走进小院,对着岳不群和宁中则躬身行礼:“师父!师娘!弟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