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正邪大战,终于在残阳如血的黄昏中落下帷幕。
惨烈之气弥漫在嵩山之巅,经久不散,尤其是那千年古刹少林,此番受创之深,令人扼腕。
昔日固若金汤、威震武林的十八铜人伏魔大阵,竟被东方白一人以诡谲莫测的身法生生撕裂!
阵破之时,金铁交鸣之声犹在耳畔,碎裂的金铜碎片裹挟着劲风四处迸溅,如同这千年古刹荣光崩碎的象征。
阵中修为最为精深、性烈如火的伏虎堂首座玄苦大师,更是身中剧毒,经脉受创,被弟子们抢回时面如金纸,气息奄奄,少林根基,已然动摇。
反观魔教一方,教主东方白除了内力消耗颇巨,周身竟无半点伤痕。
他那身法快得已非人力所能想象,如同鬼魅穿行于光影之间,面对少林压箱底的绝技“金刚伏魔圈”,依旧显得游刃有余,闲庭信步。
若说前代教主张无忌是以九阳神功的沛然巨力强行破阵,那么今日的东方白,便是将这世间极致的“速”之一字演绎到了巅峰。
其名号“东方不败”四个字,带着惊惧与敬畏,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了每一个正道中人的心头。
当夜,凝重的气氛几乎要压垮了正气堂的房梁。
烛火摇曳,将少林方丈方正大师枯槁面容上的每一道忧思沟壑都映照得清清楚楚。
他强压下心头的沉重,再次召集了各门各派的首脑人物。
空气凝滞得如同粘稠的泥浆,唯有灯花偶尔爆裂的细微声响,刺耳地敲打着众人的神经。
方正的目光在武当冲虚道长身上停留最久,那眼神里含着深重的忧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那东方魔头身法如鬼魅附体,出手更似电光石火,委实难缠至极。不知冲虚道兄,可有良策教我?”
他深知单凭如今元气大伤的少林,已无力独自压制那神出鬼没的东方白,武当的援手,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指望。
冲虚道长眼帘低垂,目光仿佛粘在了自己道袍袖口那磨损的云纹之上。
武当山前番遭逢大劫,元气远未恢复,门下精英凋零,他岂肯再为少林火中取栗?
他心中雪亮,若此刻强出头,武当这点残存的骨血,怕是要尽数折在这华山之上。
于是他只是含糊地打了个哈哈,声音干涩:“方丈大师所言甚是……魔头猖獗,确需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那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便沉了下去。
方正大师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悦,如寒潭微澜,旋即又被古井无波的平和所掩盖。
他面上依旧是一派悲悯祥和,缓缓移开视线,目光扫过在场其他几位掌门。
当那询问的目光落在华山掌门岳不群身上时,岳不群面上立刻浮起惯有的温润笑容,如同精心打磨过的美玉。
他微微欠身,语气谦逊而滴水不漏:“方丈大师,我华山剑法虽略有薄名,然终究偏于灵巧,于这等以快打快的局面,实非所长。门下弟子亦多有不济,贸然献策,恐反误大事。”
字字句句,皆是推脱,骨子里全是保存实力的算计。
他身后的宁中则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旋即恢复平静,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收紧了。
一场关乎正道存亡的紧急会议,就在这种各怀心思、相互推诿的沉闷气氛中草草收场,直到三更梆响,依旧毫无建树。
烛泪堆叠,映照着众人沉重离去的背影,空留一室冰冷的绝望。
回到华山派暂居的僻静院落,岳不群脸上的温润笑意瞬间消失无踪,如同被寒霜冻结。
他反手轻轻掩上房门,动作轻捷无声,隔绝了外界一切可能的窥探。
室内只余一点如豆的灯火,将他与宁中则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摇曳不定,如同此刻不安的人心。
“师妹,”岳不群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明日一战,关乎生死存亡!兵法有云:‘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他踱到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窗棂上细小的木刺,目光穿透窗纸,仿佛望向那不可知的明日战场,“正派连番受挫,锐气已堕。若明日再无转机,战局必将拖入泥沼,彼时……后果不堪设想!”
宁中则坐在灯影较暗的桌旁,闻言抬起头,清丽的面容上忧色深重:“师兄所言,正是我心中所虑。华山此次随行弟子本就不多,今日……今日德诺又……”
她声音微哽,提到劳德诺的名字时,眼中闪过一丝真切的痛惜与疑惑。
她稳了稳心神,续道:“华山根基浅薄,实在经不起这般消耗,不堪久战啊。”
岳不群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微光,旋即隐没。
董飞今日做得极好,劳德诺这颗碍眼的钉子,终于以一种天衣无缝的方式永远消失在了混乱的战场之上,再无人能窥探他岳不群的秘密。
“师妹的忧虑,我岂能不知?”岳不群转过身,踱回桌边,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但眼下,最急如热锅蚂蚁的,绝非你我,而是那位方丈大师!”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峭弧度,稍纵即逝,“不过,坐等他人破局,终究是下下之策。那东方白的身法速度,实乃我生平仅见。硬碰硬,恐非其敌。为兄思来想去,唯有‘紧守门户’四字,或可支撑一时。然则这守势之中,未必不能做些文章。”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宁中则,声音里注入了一丝隐秘的振奋:“师妹可还记得?‘螺旋九影’身法,若论方寸之地的小巧腾挪、回旋卸力,精妙之处,犹在东方白的鬼魅身法之上!只是你我……”
他轻轻摇头,带着几分自嘲与不甘,“火候未臻化境,难以主动出击。然若仅用于防守固守,料想足矣。”
宁中则眼中顿时一亮,如同在浓重迷雾中捕捉到了一线微光。
她霍然起身,肯定地点头:“师兄所言极是!东方白身法虽快如闪电,但‘螺旋九影’亦是不遑多让,胜在圆转如意,劲力连绵。若你我二人全力运转此功,相互援护,在有限空间内周旋,支撑二十余招,应无大碍!”
她停顿片刻,脸上浮现一丝内力不足的忧虑,“只是……若超过此限,内力恐难以为继。”
岳不群微微颔首,他内力修为比宁中则深厚不少,自忖能撑到五十招左右。
但这五十招,在东方白那疾风骤雨般的攻势下,又能支撑多久?
他心思电转,一个更为稳妥的自保之策已然成形。
“师妹,”岳不群神色肃然,走到她面前,“东方白未必会以我们华山为首要目标,然则防人之心不可无!从明日开战起,你、我,还有董飞师弟,我们三人须臾不可分离!”
他伸出手指,蘸了杯中残茶,迅速在桌面上勾勒出三个点,“站位呈三才之阵,师妹你居中策应,总揽全局,我与董师弟分守左右两翼,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以拖延固守为第一要务!”
他目光锐利如剑,直视宁中则双眼,加重了语气:“然则——若那东方白当真丧心病狂,定要以我华山为突破口,强攻此阵……”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届时,正面抵挡其锋芒者,唯有你我夫妻二人!董师弟他……速度难以跟上你我二人全力施展‘螺旋九影’的节奏,强行参与核心缠斗,恐会反成破绽,自乱阵脚。”
宁中则心头微微一震,师兄此言,已是将董飞置于随时可以舍弃的边缘。
她看着岳不群冷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神,深知此刻非是妇人之仁之时。
华山派不能倒,他们夫妻二人更不能倒!
她用力一点头,斩钉截铁:“师兄深谋远虑,中则明白!一切依师兄安排行事!”
事不宜迟,两人立刻悄然来到董飞所居的偏房之外。
岳不群轻叩门扉,董飞很快开门迎入。
屋内灯光昏暗,映照着董飞那张带着几分江湖草莽气的脸。
岳不群脸上又挂起那副令人如沐春风的温雅笑容,将明日三人结成三才阵、以防守为主的方略细细道来,言语间满是关切同门安危的拳拳之意:“……董师弟,值此危难之际,我华山弟子更需同舟共济,互为犄角。如此布阵,正是为了护得大家周全。”
董飞并非愚钝之人,能在岳不群手下得用,自有其察言观色的本事。
他目光在岳不群温煦的笑容和宁中则平静却难掩忧虑的面容上扫过,心中瞬间雪亮:掌门师兄是要用自己这枚分量不重的棋子,尽可能地为他和宁师姊争取时间,保存华山真正的核心战力!
一丝苦涩悄然漫过心头,但更多的是认命的觉悟。
在这等魔焰滔天、正派风雨飘摇的关口,能得掌门亲自安排一条“固守待援”的活路,已属不易。
他立刻抱拳躬身,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异常坚定:“掌门师兄、师姊放心!董飞明白!定当竭尽全力,守住位置,不负所托!”
当下,三人再无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