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惊变(1 / 2)

“砰!”

一声裂响,硬木桌案在冲虚道长掌下四分五裂,木屑如受惊的飞蛾般四散溅开,其中一片擦过他素净的道袍下摆,留下浅浅划痕。

那份由信鸽千里迢迢送来、沾染着武当山夜露寒气的急报,此刻已被他攥得死紧,纸角深深嵌入掌心,几欲刺破皮肉。

饶是他数十年清修,涵养功夫早已炉火纯青,此刻胸中那股暴烈如岩浆的怒意,仍旧冲得他眼前发黑,耳中嗡鸣不止。

冲虚道长咬牙切齿道:“东方白……魔教……”

他深吸一口气,山间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试图将那焚心的怒火强行压下,如同用万载玄冰去封堵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他缓缓阖上双目,再睁开时,眼底惊涛骇浪已被强行收束为深不见底的寒潭。

“太极真武……竟在真武大殿前被夺……”这念头像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脉,武当立派数百年积攒的赫赫威名,仿佛在这一刻被狠狠践踏于泥尘。

他负手踱至窗前,目光穿透禅房窗棂,投向寺外群峰叠嶂的阴影深处。

良久,那激荡的心绪才如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冰冷的算计。

冲虚道长心中默念:“幸甚!幸甚!”

他指尖在袖中微微掐动,仿佛在拨动无形的算筹:“三位长老尚在,筋骨未伤,武当便如泰山磐石,动摇不得根基。至于那江湖虚名……”

冲虚嘴角牵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几不可察:“武当何曾缺过这个?不过浮云聚散罢了。”

窗外的暮色愈发浓重,将他的侧影勾勒得晦暗不明。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粗糙的木纹,一个念头如毒藤般悄然滋生,缠绕而上:“既是我武当遭了此劫,少林……又岂能独善其身,稳坐这钓鱼台?”

这念头甫一生根,便疯狂滋长。

他正暗自权衡着如何将这潭水彻底搅浑,让少林也尝尝被拖下水的滋味,门外却响起了沉稳而规律的脚步声,踏碎了禅院黄昏的寂静。

紧接着,便是三下清晰而平和的叩门声:“笃、笃、笃。”

冲虚心头猛地一跳,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

他缓缓转身,面上已恢复成一贯的冲淡平和。

门被轻轻推开,少林方丈方正大师那高大魁梧的身形出现在门口,披着一身如血残阳的光晕,手中那柄象征无上威严的九环锡杖顿地,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回响,仿佛暮鼓初鸣。

方正大师单手立掌于胸前,声音洪亮如钟磬:“阿弥陀佛,老衲方正,见过冲虚道长。”

冲虚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惊疑的涟漪,快得无人能捕捉。

他面上浮起得体的微笑,稽首还礼:“大师多礼了。贫道正欲静思,不知大师此时驾临,有何指教?”

这疑惑绝非作伪。

武当遭袭的消息,乃是动用秘传渠道,以最快的速度送达他手。

少林的情报网纵然通天,也绝无可能如此迅疾!

除非……冲虚的心猛地向下一沉,一个冰冷的念头如毒蛇般钻入脑海——武当之中,竟有少林的耳目?

这念头让他背脊瞬间掠过一丝寒意。

方正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那堆碎裂的木块,却并未点破,只是沉声道:“江湖风急,已有传言,言道魔教宵小竟敢冒犯武当仙山。不知此讯……”他话语微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冲虚脸上,“是否属实?”

冲虚喉头一哽,似有千钧重物堵在胸口。

他面上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迟疑,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屈辱与难以启齿的痛楚。

电光石火间,他心中已闪过千百个念头:点破内鬼?此刻绝非良机!魔教当前,正派联盟如同将倾大厦,若再起内讧,只会让那东方白坐收渔利。

他猛地一咬牙,决定将这苦果囫囵吞下,甚至还要在其中掺入些别样的“作料”。

冲虚道长长叹一声,那叹息里仿佛承载着整座武当山的沉重:“大师明鉴,确有此事!魔教教主东方白,趁我武当不备,率众突袭……”

他开始讲述那场惊心动魄的夜战,语速沉缓,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痛惜。

然而,在他的叙述中,东方白那鬼魅难测、令人绝望的身法被刻意淡化,那柄真武剑被夺时的惊世剑芒也被悄然压低了几分亮度。

他着重渲染了魔教妖人的诡诈与突袭之利,至于东方白真正的实力?他有意无意地将其描述得似乎只比当年的任我行略胜一筹。

最后,他痛心疾首地补充:“……若非东方白此人行事阴诡,又仗着人多势众,断不会……唉!”

这一声叹息,既是痛惜,亦是无形中抛向少林的一颗石子,意图在对方心湖中投下阴影——看,这东方白,可不好对付,你们少林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方正大师静静听着,垂下的眼帘遮掩了眸中所有精芒,只有手中缓缓捻动的一百零八颗紫檀佛珠,发出细微而连绵的沙沙声,如同秋风吹过枯叶。

待冲虚语毕,禅房内陷入一片沉重的寂静。

许久,方正才抬起眼,那目光如古井深潭,平静无波,却带着洞悉世事的穿透力:“阿弥陀佛。听道长所言,这东方白行事之诡谲狠辣,武功之邪异难测,怕是……更胜当年的任教主一筹了。”

冲虚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深以为然地重重点头,声音斩钉截铁:“大师所言极是!单论这身邪功,任我行比之东方白,相差又何止一筹?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巧妙地偷换了概念,将“武功”放大为“邪功”,更坐实了东方白的魔头身份。

方正的声音如同黄钟大吕,在禅房中回荡:“魔焰滔天,非一寺一派可独力抗衡。看来,唯有再召天下群雄,齐聚少林,方能共商大计,同抗此獠。”

冲虚立刻附和,语气沉痛而决绝:“正是此理!武当遭此重创,更知魔教之凶顽。合则生,分则亡!”

翌日清晨,少林寺那口传承了数百年的巨大铜钟,被撞响九次。

雄浑苍凉的钟声如同无形的涟漪,一波波扩散开去,穿透少室山的层层云雾,传遍寺内每一个角落,更向着山下广袤的江湖宣告:一场关乎武林命运的大会,即将在此拉开帷幕。

通往大雄宝殿的宽阔石阶上,华山掌门岳不群携夫人宁中则拾级而上。

宁中则一身青衫素雅,步履轻盈,眉宇间却带着一丝凝重,她低声问身旁的丈夫:“师兄,魔教肆虐正急,方丈大师却于此时召集天下群雄,莫非……又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山风吹拂着她鬓角的几缕发丝,拂过她微蹙的眉头。

岳不群一袭儒衫,气度从容,面如冠玉,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抹挥之不去的阴翳。

他微微摇头,目光掠过石阶两旁肃立的持棍武僧,声音压得极低,仅容两人听闻:“华山如今,已是内囊尽显。陕西境内尚可,一旦离了根基之地,便如盲人瞎马。师妹,”

他脚步略顿,侧首看向宁中则,眼神锐利如针,“稍后你务必寻机知会定闲师太她们一声:此番魔教来势,恐比当年任我行肆虐时更为凶险!恒山三定,务必稳守门户,保存实力为上,切莫……强自出头!”

宁中则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师兄,我们此番应召而来,不正是为助少林一臂之力,共抗魔教么?如此……是否不妥?”

岳不群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峭弧度,声音更低了几分,几乎化为耳语:“你看错了。这哪里是共抗魔教?分明是少林要借天下英雄之力,替它分担这滔天魔焰!你我,乃至各派豪杰,不过是被那‘大义’二字裹挟而来的打手罢了。既如此,又何必去讲什么迂腐的江湖道义?保全华山,才是你我的本分!况且……”

他目光扫过前方巍峨的大雄宝殿,殿门敞开,里面人影幢幢,已聚集了不少门派首脑,“如今的华山,也早已没了那强自出头的资本了。”

他的话语平静,却透着一股浸透世情的苍凉。

宁中则闻言,眼中瞬间清明,恍如拨云见日。

她轻轻颔首:“师兄深谋远虑,是我短视了。师兄放心,我定会将此意转告定闲师姐她们。”

岳不群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好!”

待两人踏入那气势恢宏的会客大殿,眼前景象令岳不群瞳孔微微一缩。

殿内人头攒动,檀香与汗味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放眼望去,五岳剑派除恒山外,嵩山左冷禅端坐上首,面色沉肃如铁铸;泰山天门道长须发皆张,正与身旁的玉矶子低声争论;衡山莫大先生独坐一隅,抱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胡琴,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琴弦,眼神却如鹰隼般扫视全场。

崆峒五老联袂而坐,神色倨傲;峨眉金光师太手持拂尘,闭目养神,一派高人风范;昆仑、点苍、青城……江湖上有头脸的豪雄,竟已十有八九汇聚于此!

少林的号召力,竟至于斯!

岳不群袖中的手无声地攥紧,指甲几乎陷入掌心,一股前所未有的警兆和沉甸甸的压力攫住了他。

华山派的位置被安排在靠后之处。

岳不群与宁中则安然落座,两人低声交谈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机括,无声地扫视着全场,留意着每一处细微的动静与变化。

殿内嗡嗡的议论声此起彼伏,酝酿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

约莫一炷香后,殿内倏然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投向侧门入口。

只见少林方正方丈与武当冲虚道长并肩而来。

方正一身金线袈裟,宝相庄严;冲虚道袍飘逸,仙风道骨。

两人步履沉稳,径直走向主位落座。

无形的威压随着他们的脚步弥漫开来,偌大的殿堂落针可闻。

冲虚道长目光沉痛地扫过下方群雄,缓缓开口,声音并不高亢,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诸位江湖同道,老道今日……有辱武当列祖列宗!”

他声音微颤,带着沉痛的沙哑:“就在前夜,魔教教主东方白,亲率麾下妖人,趁夜突袭我武当山门!”

此言一出,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潭,瞬间激起千层浪!

殿内哗然之声轰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