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之巅,朝露凝成刺骨寒珠。
岳不群盘膝稳坐,如扎根峭壁的古松。
他双目微阖,悠长吐纳,气息与亘古华山同频,渊深似海。
温润磅礴的紫气自周身弥漫,渐浓成一片氤氲紫霞,将他身形温柔包裹,连崖下寒雾也染上淡紫。
霞光中,他面容庄严,眉宇深沉亦柔和几分,仿佛与初阳、山岳融为一体。
最后一缕紫气沉入丹田,岳不群霍然睁眼,眸底精芒一闪即逝,复归温润。
他长身而起,青衫微振,踏着微明晨光,走向“剑气冲霄堂”。
推开厚重木门,清冽气息夹杂檀香旧木味扑面。
十几道年轻热切的目光瞬间聚焦,弟子们呼啦围拢,七嘴八舌,声音急切充满渴望。
岳不群脸上漾开温和笑意,目光沉稳扫过每张面孔。
他抬手虚按,一股无形柔和气劲弥漫,堂内瞬间寂静。
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莫急,一个一个来。”
他指向一健硕弟子:“‘白虹贯日’,劲在腕骨,发于指尖,非蛮力下劈。你手腕僵直,力先泄于臂。意贯剑尖,腕如灵蛇,力自指尖透出,再试。”
弟子凝神挥剑。
剑势将尽未老,岳不群并指如电,在他手腕一拂。
一股柔和力道透入,弟子只觉手腕一松,热流沿臂达剑尖,“嗤”一声轻响,剑尖破空带起锐风。
弟子惊喜:“对!就是这般!多谢师伯!”
转向清秀少年:“‘金雁横空’首重腰马合一,以腰为轴。你身法滞涩,实乃下盘未牢,腰力未活。从今日起,每日加练半个时辰‘混元桩’,意守丹田,感受腰胯之力如水流淌,一周后再试。”
少年愁容顿消:“是!弟子谨记!”
又看一忧心弟子:“膻中刺痛,是气行过急岔了脉络。立刻停功三日,每日早晚以掌根轻揉膻中穴半刻,引气归元。待痛消,再徐徐图之,切记欲速不达。”
弟子如释重负:“多谢师伯解惑!”
堂内弟子纷纷抛出疑难,或剑招,或内力,或身法。
岳不群端坐堂中,气度渊深,寥寥数语点破关隘,或亲身示范,华山剑法精微奥妙展露无遗。
弟子们如痴如醉,堂内弥漫纯粹求知热忱。
最后问题退去,堂内只余松涛飒飒。
岳不群捧起案头墨香犹存的《点穴篇》,指尖拂过泛黄书页,沉静目光沉浸于经络气血的玄奥世界。
放下《点穴篇》,目光落在那卷边的《抱元劲》秘本上。
此心法走堂皇正道,讲究气走周天,循序渐进,厚积薄发,玄妙在一个“稳”字。
岳不群默念口诀,感受体内如长江大河般沉稳流淌的抱元内力,踏实感油然而生。
然而,眼底深处悄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这“稳”,是基石,却也可能是桎梏。
他扫过堂下正盘膝闭目、努力记忆《抱元劲》口诀的忠心弟子,心头微热。
一股冲动几乎脱口而出——若授以华山秘传《易筋锻骨篇》,以其脱胎换骨之效,辅以磐石《抱元劲》,假以时日,华山何愁不能涌现大批一流高手?
念头刚起,便被强行按捺。
一抹沉凝忧虑浮上心头。
他暗叹:“时机未至……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五日时光悄然流逝。
最后夕照金辉拖长青石地板的影子。
岳不群缓缓起身。
案几上,那几本被弟子反复誊抄、浸染汗水的《抱元劲》、《点穴篇》、《解穴秘诀》抄本静静叠放。
他声音平静,目光扫过肃立弟子:“都记牢了?”
众弟子齐声应答,声震屋瓦:“弟子谨记!不敢或忘!”
岳不群微微颔首。
修长手指拈起那叠承载华山未来的纸页,走到堂中象征传承的巨大铜鼎旁。
鼎内檀香青烟袅袅。
手腕一抖,内力微吐,纸页如被无形丝线牵引,稳稳落入鼎中香火之上。
微弱的燃纸声起,橘黄火苗瞬间舔舐蔓延。
墨迹在火光中扭曲变黑,终化灰烬随热气盘旋消散。
“今日起,尔等所习华山武学,无论拳脚兵刃,内功心法,皆为我华山不传之秘!”
岳不群声音陡然凝重,字字千钧,“若有违誓,私相授受,或为外人所夺……当受三刀六洞之刑,死后不得入华山祖茔,魂魄无依,永为华山罪人!”
誓言森严酷烈。
弟子们心头凛然,齐刷刷单膝跪地,右手指天,声音斩钉截铁:“弟子在此立誓!生为华山人,死为华山魂!绝技在身,守口如瓶!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永世不得超生!”
宏大誓言在空旷堂内久久回荡,悲壮肃杀之意融入纸灰檀香。
岳不群挥手:“都去吧,勤加修习。”
弟子们躬身退出。
沉重木门缓缓合拢。
然而,当最后一名弟子身影消失,王景与董飞如同两道融入阴影的轻烟,身形巧妙一折,悄无声息再次闪入堂内。
堂内光线昏暗,岳不群端坐主位,神色平静。
他指了指下首座椅:“坐。”
王、董二人依言坐下,腰背挺直,目光带着探询与激动落在他身上。
岳不群未多言,从宽大袖袍中缓缓取出一个薄薄的、深青色锦缎包裹的册子。
锦缎在幽光下流动内敛光泽。
他将包裹轻放紫檀茶几,指尖一挑,无声滑开,露出一本微黄古旧的小册。
封面上,五个铁画银钩的古篆字跃然而出——《易筋锻骨篇》。
王景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粗重。
董飞眼眸爆发出骇人精光,死死盯住那五个字!
岳不群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笑意。
拿起副本平稳递出:“此卷,交予你二人。带回静室研习,务必将精义铭刻于心,一字不差。待烂熟于胸后……自行焚毁,不可留丝毫痕迹。”
王景颤抖伸出双手,无比虔诚接过册子。
双膝一软,“噗通”跪倒冰冷青石,将秘籍紧捧胸前,如捧华山未来与性命!
声音哽咽颤抖:“多谢掌门再造之恩!王景万死难报!此生此世,唯华山马首是瞻!”
董飞身体绷如满弓,死死咬牙,面皮微搐,硬压下跪冲动。
但那双眼睛炽烈如炭火,一字一句从肺腑深处挤出,带着金铁铿锵:“岳掌门!董飞今日在此立誓!此身此命,自此尽付华山!生是华山人,死是华山鬼!刀山火海,万死不辞!若违此誓,天人共戮,永堕无间!”
跪地的王景被点燃,热血如沸,嘶声应和:“誓死与华山共存亡!!”
一跪一立,洪亮誓言如雷炸响,直冲屋宇!
岳不群眼底掠过欣慰动容,抬手虚按:“好了,好了。心意到了便是,何须吼得这般大声。起来吧。”
他上前扶起王景,轻拍董飞肩膀。
“此功玄奥,非朝夕可成。日后修炼若有不解,随时可来寻我。切记,根基未稳,万不可贪功冒进。”
王景和董飞对视一眼,压下翻腾心绪,挺直腰背齐声道:“是!弟子谨遵掌门教诲!”
岳不群点头,转向王景:“安置后山草寮那两个孩子,这几日如何了?”
王景收敛心神:“回掌门,令狐冲干活利索,砍柴挑水从不偷懒。只是一得空,便溜到演武场边,扒栏杆眼巴巴盯着外门弟子练剑,入神得很!叫他休息也不肯。”
“至于刘二牛……话少。杂活老实做完,砍柴专挑最粗树根。可一旦闲下,就抱膝缩在柴房最角落阴影里,呆呆望地,眼神空茫。劝他出去,只是摇头。那样子,揪心。”
岳不群目光沉凝:“知道了。你去安排,收拾两间向阳干燥屋子,就在外院弟子居舍附近。明日一早,把他们接过来。”
王景立刻应道:“是!”
看着王景董飞小心收好锦缎包裹,激动郑重退出,木门合拢。
偌大厅堂只剩岳不群一人。
他无声长吁一口气,卸下无形重担。
连续五日心神紧绷,深沉疲惫悄然弥漫。
他缓缓直身舒展腰背,双臂向上大展。
骨节噼啪声清晰可闻,舒畅感流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