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心眼不坏,见令狐冲呆立当场,生怕他错失这天大的机缘,连忙凑过去,压低声音急切地提醒道:“傻小子!还愣着干什么!这可是华山派掌门岳先生!能去华山,哪怕是给马喂草料、扫马粪,那也比你在街上当个没爹没娘、饥一顿饱一顿的小叫花子强百倍千倍!这是你祖坟冒青烟了!快答应啊!”
去华山!令狐冲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那个传说中的武林圣地!
他偷听过茶馆说书人讲的江湖故事,也曾无数次幻想自己能成为仗剑天涯、快意恩仇的大侠。
去华山,无疑是离梦想最近的地方!
可……只是喂马?
强烈的渴望与对未来的憧憬在他小小的胸膛里激烈碰撞。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抬起头,那双明亮的眼睛直视着岳不群,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着和一丝忐忑,问出了心中最在意的问题:“先生!小子若去华山养马……可能……可能学到华山派的武功?”
他这话问得直白,甚至有些冒昧。
旁边的几个华山弟子闻言,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都不是蠢人,掌门特意点出这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又抛出“养马”的由头,显然别有深意。
这小子,说不定就要成为自己的同门了。
岳不群脸上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更深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眼神炽热、充满渴望的少年,缓缓摇头:“华山武学,非我华山弟子,不得传授。此乃门规,不容僭越。”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令狐冲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几分,小脸上难掩失望。
岳不群话锋一转,如同在少年心中点燃了新的火种:“至于如何成为华山弟子……首要之重,在于心性与资质。心性需坚毅纯良,不坠邪道;资质需根骨上佳,可承衣钵。”
他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令狐冲瘦小的身躯,“你且先去华山,安心养好你的马,恪尽职守。待到来年开春,华山开山门广纳新血之时,你若能通过山门试炼,资质心性皆得认可,自有机会……拜入我华山门下!”
峰回路转!巨大的希望如同暖流瞬间冲散了令狐冲心头的阴霾!
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挺起小小的胸膛,大声应道:“好!我愿意去华山养马!我一定好好干!”
声音虽还带着童稚,却充满了斩钉截铁的坚定。
岳不群微微颔首,心中已有计较:此子根骨灵秀,眼神灵动,确是可造之材。
但心性跳脱,桀骜难驯,还需细细打磨观察。
若不堪造就,大弟子之位,绝不能轻易予之。
“既如此,上前来。”岳不群招了招手。
令狐冲依言,带着几分拘谨和好奇,快步走到岳不群面前。
他站得笔直,努力想让自己显得高大一些。
岳不群伸出手,动作自然,如同长者抚慰晚辈。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隔着那层薄而粗糙的破衣,在令狐冲瘦弱的肩膀、臂膀、脊背、手腕等关键骨节处,看似随意地捏拿、按压了几下。
指尖所触,骨节匀称,筋络柔韧,根骨之佳,远超岳不群之前的预估!
一股隐晦的内力悄然探入,更是感受到少年体内一股勃勃生机,如同初春的嫩芽,蕴含着惊人的潜力!
是个练剑的好苗子!
岳不群心中暗赞,面上却不动声色,收回手,语气依旧平淡:“嗯,根骨尚可,勉强算得上中人之姿。”
他故意贬低了一句,随即看似随意地问道:“今年几岁了?”
令狐冲茫然地摇摇头:“回先生,小子……不知。”
一旁的小伙计狗子连忙插嘴道:“岳先生,这小子……哦不,令狐冲,他今年大概七岁。两年前,一伙过路的强人洗劫了镇子外的一个小村子,他全家……都遭了毒手。这两年,全靠街坊邻居心善,东家一口粥,西家半个馍,才勉强活了下来。”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唏嘘。
令狐冲在听到“全家遭了毒手”几个字时,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刻骨的仇恨,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又被他强行压制下去,低下头,紧咬着嘴唇,不再吭声。
岳不群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了然。
有仇恨并非坏事,只要引导得当,亦可化为动力。
若收了个天性凉薄、对血仇都无动于衷的弟子,那才真是头疼。
“好了。”岳不群不再多问,指了指门外,“我华山派,不养闲人。规矩便是规矩。在你吃饭之前,先去把外面那些马喂饱。它们一路辛苦,也该吃些草料了。”
“是!先生!”令狐冲用力点头,没有丝毫怨言,转身就跟着小伙计狗子,一溜小跑地奔向客栈后院堆放草料的地方。
小小的身影抱起几乎和他一样高的干草捆,显得格外吃力,却步履坚定。
王景看着令狐冲忙碌的背影,凑近岳不群,压低声音问道:“掌门……可是有意收此子为徒?”
岳不群端起茶碗,目光深远:“根骨确是块璞玉,万里挑一。至于能否成器,还要看他的心性是否经得起雕琢。”
他抿了口茶,“待回山之后,再行定夺。”
……
不多时,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和几样清爽的农家小菜端上了桌。
诱人的香气弥漫开来。
令狐冲还在门外费力地抱着草料,一趟趟地往返于马匹之间。
他肚子饿得咕咕直响,如同擂鼓,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小脸憋得通红。
岳不群并未招呼他,只是随手从桌上的蒸笼里拿出两个白白胖胖、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放在一旁干净的碗碟里,对刚抱草料回来的令狐冲道:“你的饭食在那里。活干完,才能吃。”
令狐冲看着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包子,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满是渴望。
但他只是看了一眼,便用力点头:“是!先生!”
随即咬紧牙关,转身又朝草料堆跑去。
小小的身影在秋阳下拖出长长的影子,带着一股执拗的韧劲。
直到岳不群等人桌上的饭菜已用过大半,令狐冲才终于喂饱了最后一匹马。
他累得气喘吁吁,小脸通红,汗水混合着脸上的泥灰,流下几道滑稽的痕迹。
“过来。”岳不群指了指桌上那碗早已凉透的茶水,“先把手和脸洗干净。我华山门下,便是马夫,也需干净整洁。”
令狐冲依言,走到桌旁,就着那碗凉茶,仔仔细细地搓洗着那双满是草屑和污垢的小手,又捧起水用力抹了几把脸。
当他终于抬起头,用袖子胡乱擦干脸上的水渍时——
客栈里响起几声轻微的抽气声。
只见眼前站着的,哪里还是那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洗去污垢的脸庞,虽然依旧瘦削,却显出清晰的轮廓。
肤色是长期营养不良的苍白,但五官却生得极为俊秀!
眉清目朗,鼻梁挺直,尤其那双眼睛,清澈明亮,灵动有神,如同山间最纯净的溪水!
虽然一身破衣烂衫,却掩不住那份天生的灵秀之气。
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
令狐冲被众人看得有些局促,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桌上那碗里两个早已凉透、不再冒热气的包子。
岳不群指了指那碗:“吃吧。”
令狐冲如蒙大赦,立刻抓起一个包子,狼吞虎咽起来。
凉透的面皮有些发硬,肉馅的油脂也凝固了,但他却吃得无比香甜,仿佛在品尝世间最极致的美味。
岳不群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如何?自己凭力气挣来的包子,滋味……可还比得上你‘借’来的?”
令狐冲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抬起头,嘴里塞满了包子,腮帮子鼓鼓的,那双明亮的眼睛却异常认真地看向岳不群。
他用力地、狠狠地点了几下头,含糊不清却又无比清晰地吐出几个字:“好吃!比……比偷的好吃……一万倍!”
那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一种刚刚萌芽的、名为“尊严”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