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同天河决口,疯狂冲刷着华山险峻的青石山道,撞得粉碎,腾起迷蒙水雾,将天地笼罩在灰白混沌的喧嚣里。
李狂、谢二、刘雄三人浑身湿透,泥浆与血水从褴褛衣衫淌下,狼狈聚拢。
他们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火辣辣的伤口。
方才惨烈搏杀已耗尽最后心气,三人勉强组成三角防御,兵刃颤抖着指向同一个方向——那青衫依旧、渊渟岳峙的身影,岳不群。
李狂强忍气血翻腾和双臂酸麻,死死盯住岳不群,嘶哑开口,声音在暴雨中格外干涩急迫:“岳掌门!”
他咽下带铁锈味的唾沫,努力让声音诚恳:“今天我们兄弟认栽!心服口服!求您高抬贵手,放条生路!
我李狂立誓,只要您点头,我们即刻离开华山,永不踏足陕西!日后江湖相见,但有华山弟子在处,我等退避三舍,绝不敢冒犯!不知您意下如何?”
他斩钉截铁,眼神紧锁岳不群面庞,捕捉一丝松动。
侧后方谢二和刘雄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拼命点头附和,声音惶恐急切:“是极是极!岳掌门,我等绝不敢食言!”
“只求活路,再不敢冒犯华山威严!”
岳不群静立滂沱大雨中,青衫湿透紧贴挺拔身形。
手中长剑斜指地面,剑尖紫芒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如同毒蛇冰冷的眼眸,散发心悸寒意。
雨水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他脸上毫无表情,眼睫未颤,仿佛冰冷石雕。
面对李狂卑微恳求和谢二刘雄赌咒发誓,他只是极其缓慢、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简单动作,像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灭李狂眼中最后希冀。
难以抑制的恐慌和愤怒猛地窜上心头!为什么?!他内心咆哮。
明明放走才是最优解!三人虽受创,若拼命困兽犹斗,你岳不群也难毫发无损!
风雨飘摇、强敌环伺,保存实力、避免消耗难道不明智?难道这华山掌门,竟是不懂权衡的莽夫?
“岳掌门!”李狂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焦躁颤抖,“我等今日冒犯该死!但若肯网开一面,放我们下山,必感念大恩,日后行走江湖,定竭力宣扬您武功盖世、气度恢弘、仁德无双美名!让天下皆知君子剑不仅剑法通神,更有容人之量!这……岂非两全其美?”
他几乎赤裸裸捧出“名声”这江湖人最重招牌。
岳不群依旧无动于衷。
那冰冷无波的摇头,如同重锤砸在李狂紧绷神经上。
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断!
“岳不群!”李狂猛地挺直佝偻身体,眼中爆射孤狼般凶戾光芒,声音如同牙缝挤出,浸满绝望疯狂,“你固然是人中之龙,深不可测!但我们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今日若执意赶尽杀绝……”
他握紧仅存短刃,指节因用力发白,惨烈同归于尽的气息升腾,“便休怪豁出性命,拼个鱼死网破!纵然身死,也定咬下你一块肉来!!”
谢二和刘雄被李狂决死死志激发凶性,嘶吼握紧兵器,眼中血丝密布,死死盯住岳不群,如同三头逼到悬崖边的伤兽。
“唉——!”
一声悠长叹息,突兀穿透雨声和紧张杀意,清晰传入三人耳中。
叹息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似惋惜,又似尘埃落定的释然。
岳不群那万年寒冰般的脸上,竟缓缓绽开一抹极淡笑意。
这笑意出现在尸横遍地的杀戮场,诡异莫测。
“若在平时……”岳不群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奇特质感穿透风雨喧嚣,字字千钧砸在三人紧绷心弦,“念在尔等修行不易,又肯低头服软,放条生路,亦无不可。”
他微顿,目光扫过三人瞬间燃起渺茫希望的脸,那抹淡笑倏然转冷如寒霜骤降,“可惜!今天不行!”
不行?!为什么不行?!李狂被这转折弄得心神剧震,巨大疑惑噬咬理智。
他失声叫道:“您……您先前不是说,今日是……孩子出生日子,不愿妄动杀生吗?可为什么……”他指着地上同伴尸体,指着自己满身伤痕,声音充满不解与被愚弄愤怒,“为什么对我们却……”
岳不群脸上淡笑未消失,反而加深,笑意深处是冰封千里的冷酷与洞悉一切的了然:“因为……”
他缓缓抬起长剑,剑尖紫芒感应杀意骤然明亮,映亮幽深眼眸,“今天要上山的,不止你们这拨‘螳螂’!”
他目光如电,仿佛穿透雨幕,望向山下幽暗深邃、杀机潜伏的密林,“还有一拨人,一直吊在你们身后不远不近,耐心等着做捕蝉的‘黄雀’!”
他收回目光,落在李狂因极度震惊扭曲的脸上,语气平淡字字诛心:“所以,不能放你们下山。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何况三头虽伤犹有余力的猛虎?”
他微顿,带着近乎残酷的坦诚补充:“其实,刚才你若一人跑了,我或许真不追你一个漏网之鱼。可惜,你们三个都留下了……这份合力,我赌不起!更不敢放!”
“轰——!”
岳不群话语如同九天惊雷,在李狂三人脑海炸响!他们身后还有人?!
他们这群自以为踏平华山的匪徒,竟只是别人挑选的探路石、送死先锋?!一股被玩弄股掌的寒意瞬间冻结四肢百骸!
李狂僵住,脸上血色褪尽只剩死灰。
他猛地想起杜虎坠崖惨叫,仓惶溃散的手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混乱败局背后,竟隐藏如此冰冷算计!
若岳不群放他们下山,无论有意无意,只要遭遇山下真正“黄雀”,哪怕微小可能,也足以让那拨人获得情报,甚至逼迫他们掉头成为攻山第二波力量!
以岳不群老辣谨慎,岂容这种潜在威胁?!
“呼……!!!”李狂长长深深吸气,冰冷空气夹杂浓重血腥涌入肺腑,带来剧烈呛咳。
他咳得弯腰,眼泪呛出,身体因情绪波动颤抖。
等他直身,眼中最后侥幸彻底熄灭,只剩麻木绝望。
他看着岳不群,嘴角扯出比哭难看惨笑:“呵呵……呵呵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惨笑嘶哑:“看来……那些跑下山的‘聪明人’……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岳不群平静看他,如同陈述注定结局,缓缓点头:“若有你们当家在,或能约束他们成为抵抗‘黄雀’的混乱力量,甚至活命。可惜,他们自己选了逃跑。”
他顿了顿,语气冰冷漠然:“现在,他们生死,全看山下‘黄雀’心情。是废物利用,还是……嫌碍事,顺手清理。”
“呵呵……”李狂再次发出短促空洞苦笑,仿佛抽空力气。
所有算计、侥幸、挣扎,在这一刻苍白可笑。
他不再看谢二刘雄同样绝望茫然的脸。
他知道,今天已无善了。
投降?岳不群这等枭雄,岂信他们亡命之徒投诚?不过是自取其辱!
唯一生路只有一条——搏命!用注定丢的烂命,搏击杀岳不群一线生机!只有杀了他,才可能绝境觅得喘息,在“黄雀”环伺下寻得变数!李狂眼神陡然锐利如淬火钢针,所有恐惧绝望被疯狂战意取代。
他缓缓握紧短刃,指节咯咯轻响,全身肌肉绷紧如扑食饿狼,所有精气神凝聚兵器之上!
岳不群看着李狂眼中爆发的纯粹疯狂杀意,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赞赏。
此人粗鄙,但这份绝境摒除杂念、置生死度外、决绝搏命的心性,远超谢二刘雄的冷静判断,确是难得人才。
只可惜……道不同。
今日,必死。
“你们知道吗?”岳不群声音忽然响起,打破暴风雨前夕窒息死寂。
他手中长剑微微抬起,剑身吞吐不定寸许紫芒,如同注入新生命,骤然凝实炽亮,仿佛剑尖孕育微缩紫阳!
一股令人灵魂颤栗的恐怖剑意,以他为中心无声弥漫,瞬间锁定李狂三人!“其实,我很少对敌说这么多废话……”
岳不群目光扫过三人剧变的脸,嘴角淡笑高深莫测,“可我刚才,偏偏说了这么多……你们可曾想过,这是为何?”
为何?!
李狂三人心脏如同被无形巨手攥住,骤然停跳!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如冰冷潮水,瞬间淹没意识!他们全身汗毛倒竖,血液凝固!
就在心神被剑意震慑、思维空白刹那——
“嗡——!”
一声奇异剑鸣,穿透哗哗暴雨,响彻灵魂深处!岳不群身影连同长剑紫华,瞬间消失!化作了光!一道撕裂昏暗雨幕、洞穿虚空、带着煌煌大日初升般威严毁灭气息的——紫色光柱!
时间凝固。
李狂三人只觉眼前世界骤然被纯粹耀眼的紫色充斥!仿佛黑暗天幕撕开,投射下紫色阳光!荒谬景象让他们大脑空白,只闪过两个不合时宜却清晰的念头:
这暴雨鬼天……怎会有阳光?还是紫色?
奇怪……我……怎好像……看到了自己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