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血染归途(1 / 2)

嵩山大帐,此刻却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与衰败的气息。

巨大的帐幔低垂,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帐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冰冷的石壁上跳动,映照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两个人影,曾经的武林巨擘嵩山派掌门李贺云,和他的首席弟子,也是他倾尽心血培养的继承人——左冷禅。

昔日五岳会盟之上,李贺云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谈笑间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仿佛整个武林都在他掌中翻覆。

然而此刻,斜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矮榻上的他,早已是形容枯槁,判若两人。

原本红润饱满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蜡黄得如同久经风霜的旧纸,没有一丝血色;

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珠里光彩黯淡,唯有偶尔掠过的一丝精芒,才能窥见这位绝顶高手昔日的锋芒。

他的呼吸沉重而短促,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胸腔,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显然内伤沉重至极,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左冷禅就坐在榻边的矮凳上。

他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冷峻如铁,即使在这样压抑的氛围里,也保持着一种近乎刻板的沉稳。

他手中端着一只温润的白玉碗,碗中是刚刚煎熬好的汤药,色泽深褐,散发着浓郁苦涩的气息。

他动作沉稳,用银匙舀起一勺药汁,小心翼翼地递到师父干裂的唇边。

他的眼神专注,但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湖泊,看不出任何波澜。

李贺云微微启唇,艰难地将药汁咽下。

那苦涩的味道似乎牵动了他体内某个可怕的病灶,他喉头猛地一滚,紧接着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

这咳嗽来得如此猛烈,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从喉咙里咳出来。

他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蜡黄的脸瞬间涌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红,“噗”的一声,刚咽下的药汁混合着暗红色的血块,喷洒在洁白的锦褥和他自己的前襟上,留下触目惊心的污迹。

血腥味瞬间盖过了药味,在帐内弥漫开来。

左冷禅对此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他脸上没有任何惊慌或厌恶的神色,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只是默默地放下玉碗,取过旁边温热的湿布,动作细致而轻柔地为师父擦拭嘴角和衣襟上的污物。

他的动作精准、冷静,仿佛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瓷器,而非一个濒死之人。

那冰冷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喘息稍定,李贺云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落在左冷禅那张年轻却过分冷硬的面孔上。

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风烛残年的虚弱和尘埃落定的释然,缓缓说道:“徒儿……看来为师……是撑不过这一关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沉重的叹息。

左冷禅的手微微一顿,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沉默着,像一块矗立在风雪中的顽石。

他天生就不是那种能言善道、懂得用温言软语安慰人心的人。

他的世界充满了计算、谋略和冰冷的现实。

此刻面对师父临终的宣告,万千复杂的情绪堵在胸口,最终却只化作一片沉重的死寂。

他嘴唇翕动了一下,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将目光垂得更低,专注于手中的布巾,仿佛那上面有着无穷的奥秘。

李贺云似乎也并未期待得到什么温情的回应。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徒弟了。

看着左冷禅沉默的样子,他反而扯动嘴角,露出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那笑意里包含着理解,甚至是一点点的欣赏。

他并不在意徒儿的寡言,只是继续用那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说道:“华山……应该已经离开了吧?”

这是他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左冷禅抬起头,迎上师父询问的目光,简洁地答道:“今天中午离开的。”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渲染,只是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听到这个消息,李贺云浑浊的眼中陡然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恨意与不甘,那光芒甚至短暂地驱散了他脸上的死气。

他几乎是咬着牙,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怨毒与决绝:“宁清林……和岳不群……这两个人……必须要死!”

他的呼吸因为激动而再次急促起来,但语气却斩钉截铁,“否则……我嵩山……将永无出头之日!

永远……被他们压在脚下!”

“放心吧,师父。”

左冷禅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其中蕴含的杀意和笃定,却比任何慷慨激昂的誓言都更令人胆寒。

他放下布巾,目光直视李贺云,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安排好的计划:“已经在路上安排好了。

天罗地网,绝无疏漏。宁清林和岳不群……绝对跑不了。”

他的话语简短有力,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

“那就好!那就好!”

李贺云连说了两声,脸上那丝病态的潮红似乎因这消息而加深了一些,仿佛回光返照。

他眼中闪烁着最后一丝算计的光芒,喘息着交代后事:“回到嵩山……我会以……疗伤的名义……传位给你……你要……做好准备。”

这句话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说完便瘫软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传位嵩山掌门!

这是左冷禅多年来处心积虑、孜孜以求的目标,是他野心蓝图里至关重要的一步。

然而,当这梦寐以求的权力交接以如此惨烈的方式、伴随着师父即将到来的死亡被亲口确认时,左冷禅心中却没有预想中的狂喜,反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酸涩与空茫。

他清晰地感觉到师父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如同指间沙。

那冰冷的权力之座,此刻似乎也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

他紧紧攥住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但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霜表情,只是眼神深处,那冰封的湖面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与此同时,在远离嵩山险峰的归途之上,岳不群一行人正披星戴月,朝着华山的方向疾行。

队伍的气氛异常凝重,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白日的阳光炽烈,他们尽可能多赶路,马蹄踏起滚滚烟尘;

一旦暮色四合,他们必定选择进入沿途的城镇投宿,绝不在荒郊野外过夜。

这是宁清林的严令,不给任何潜在的袭击者可乘之机。

岳不群更是时刻警惕,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道路两旁的每一处可疑的草丛和林木,手从未离开过腰间的剑柄。

他深知魔教不会放过他们,甚至就算是嵩山派,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时光在紧张与疲惫中悄然流逝。

又过了几日,队伍中负责探路和熟悉地形的弟子王景策马从前头奔回,脸上带着一丝即将到家的振奋,对岳不群和宁清林禀报道:“宁师伯,岳师兄,再往前赶半天的路,就能望见华山的山门了!”

这个消息像一阵清风,稍稍吹散了队伍中连日来的压抑。

然而,抬头望天,日头已经西斜,橘红色的晚霞开始染红天际。

王景环顾四周,无奈地补充道:“只是……天色已晚,这附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今夜恐怕只能在野外露宿一宿了。”

喜悦刚刚升起,就被现实的难题浇了一盆冷水。

宁清林盘膝坐在简易的马车中,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那场与嵩山派顶尖高手的恶战给他留下的内伤极其严重,每一次试图调动内力,五脏六腑都如同被无数钢针狠狠攒刺,剧痛难当。

然而,身体的虚弱并未折损这位老江湖的智慧与威严。

他强忍着痛苦,在弟子们的搀扶下走下马车,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视四周地形。

他很快选定了一处背靠陡峭山壁、前方视野开阔的缓坡作为宿营地。

此地易守难攻,只需守住正面和两翼即可。

“不群,”宁清林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挥感,“带人清理营地,生火。

王景,你带两人负责警戒东面那片林子;

张师侄,你带两人守住西侧隘口。

其余人等,三人一组,轮值守夜,不得有丝毫懈怠!

篝火要旺,照亮营地四周!”

他的指令清晰明确,弟子们立刻依令行事,迅速行动起来,布置陷阱,安排岗哨,整个营地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紧张气氛。

夜色如墨,深沉地笼罩下来。

营地中央的篝火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在众人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弟子们经过一天的跋涉,大多已疲惫不堪,很快便裹着毯子沉沉睡去,鼾声此起彼伏。

然而,向来沉稳的岳不群,今夜却罕见地无法入眠。

一种莫名的心悸感缠绕着他,如同冰冷的毒蛇盘踞在心头,让他坐卧不安。

他悄然起身,提起那柄陪伴他多年的佩剑,无声无息地走向营地外围的警戒线。

此时正值王景值守。

岳不群走到王景身边,低声问道:“周围有什么动静吗?”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唯恐惊扰了这看似平静的夜。

王景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黑暗中影影绰绰的山林轮廓,闻声侧过头,看到是岳不群,紧绷的神情略松,摇摇头,同样低声道:“回师兄,暂时没有发现异常。

虫鸣鸟叫都正常,风里也没夹杂别的气味。”

他的经验告诉他,至少目前营地周围是安全的。

岳不群点点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站定在王景身侧,深邃的目光同样投向那无边的黑暗,缓缓说道:“今晚我也一起守夜吧。”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王景微微一愣,随即问道:“岳师兄是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吗?

还是……感觉到了什么?”

他深知这位师兄心思缜密,绝不会无的放矢。

岳不群眉头微蹙,缓缓摇头,坦诚道:“不知道。

只是……心中有些不安,总觉得今晚不会太平静。”

他无法解释这种预感从何而来,或许是嵩山派临走时左冷禅那冰冷刺骨的眼神,或许是归途过于顺利的反常,也或许是纯粹的老江湖直觉。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好预感”,有时比确凿的证据更能救命。

王景闻言,脸色也凝重了几分,不再多问,只是更加专注地凝视着前方。

两人并肩而立,如同两尊沉默的雕塑,融入在沉沉的夜色里。

篝火的光芒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摇曳不定。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

东方的天际线终于开始透出鱼肚白,深沉的墨色被一层淡淡的青灰所取代。

山林依旧静谧,除了偶尔几声早起的鸟鸣,再无其他异响。

一夜过去,预想中的袭击并未发生。

岳不群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一丝疲惫感涌了上来。

他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暗自思忖: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

连日来的高度紧张,让精神过于敏感?

然而,一个真正优秀的武者,绝不会在黎明前最黑暗、人最困顿的时刻放松警惕。

岳不群深知这个道理。

他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强打起精神,再次凝神,目光如鹰隼般仔细地扫过营地周围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丛可疑的灌木。

他侧耳倾听,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声响。

直到天色大亮,营地里的弟子们纷纷起身,整理行装,准备出发,岳不群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值得警惕的迹象。

看着师弟们忙碌的身影,感受着归家喜悦在人群中悄然弥漫,岳不群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缓缓松弛。

他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苦笑,暗自道:“看来,真的是我多心了。

嵩山派……或许也并非如此肆无忌惮。”

他将那莫名的警惕归咎于自己连日来的精神紧张。

队伍再次启程,朝着华山的方向进发。

回家的喜悦如同温暖的泉水,渐渐浸润了每一个华山弟子的心田。

脚步变得轻快,连沉重的行囊似乎也减轻了不少。

两个时辰后,果然如同王景昨日所言,前方层峦叠嶂之中,一座巍峨险峻、云雾缭绕的山峰轮廓清晰地映入众人眼帘——正是华山!

“快看!

是华山!”

“到家了!

终于到家了!”

“师伯,师兄,我们回来了!”

弟子们忍不住欢呼起来,连日奔波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脸上洋溢着由衷的喜悦和激动。

就连重伤的宁清林,在马车上撩开车帘望见那熟悉的山影时,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欣慰之色。

岳不群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在这片欢呼声中似乎也烟消云散。

就在这喜悦达到顶点,所有人的警惕性都降到了最低谷的一刹那!

“咻咻咻——!”

“嗤嗤嗤——!”

道路两侧原本寂静无声的密林深处,毫无征兆地爆射出数十道蓝汪汪的寒芒!

速度快如闪电,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如同毒蜂群般铺天盖地笼罩向整个华山队伍!

那诡异的蓝色,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泽,显然是涂抹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这些埋伏者显然是经验极其老道的杀手,他们没有选择夜晚的疲惫时刻,也没有选择黎明前的困倦时分,而是精准地埋伏在华山弟子们望见家园、心神最为松懈、喜悦最为膨胀的这个致命瞬间!

“敌袭!!”

一声凄厉的示警划破长空,但已经稍晚一步。

最先反应过来的,依旧是身经百战的宁清林!

尽管重伤在身,那份刻入骨髓的战斗本能依旧在危急关头爆发。

他猛地从车中探身,呛啷一声龙吟,长剑已然在手!

手腕一抖,剑光暴涨,化作一片耀眼的光幕,带着沛然莫御的内力狠狠向前方扫去!

“叮叮当当”一阵密集如雨的脆响,大部分射向他所在马车和前方弟子的毒镖、毒针被这凌厉的一剑击飞、荡开,火星四溅。

然而,袭击太过突然,范围太广!

宁清林的一剑虽猛,也无法护住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