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不群磨磨蹭蹭地挪到了朝阳峰顶,脚步拖沓得像是灌了铅。
峰顶罡风凛冽,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
他寻了棵枝繁叶茂、勉强能遮住些刺眼阳光的老松树,一屁股坐在虬结的树根上,背靠着粗糙的树干,长长吁出一口气,眼神放空地望着远处翻涌的云海,彻底发起呆来。
心里头像塞了团乱麻:“师妹马上就要跟着风师叔学那神鬼莫测的《独孤九剑》了!”
“这剑法名头响彻武林,据说能破尽天下武功。”
“师妹本就天资聪颖,剑法底子扎实,悟性又高,一旦学成……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宁中则手持长剑,身姿翩若惊鸿,剑光所指,对手溃不成军的画面。”
“唉,以前在剑法上,自己就常常被师妹压过一头,若是这次再被她远远甩开……那这张脸,可真要没处搁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感觉有点发烫。
他烦躁地闭上眼,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仔细梳理自己的武学进境:“华山派赖以立身的基础剑法,自己早已练得滚瓜烂熟,心到手到,再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只能靠日积月累的水磨工夫,急也急不来。”
“师父传授的‘养吾剑’、‘希夷剑’,博大精深,自己却只摸到了皮毛,堪堪初窥门径,离登堂入室还远着呢。”
“倒是‘太岳三青峰’和‘朝阳一气剑’,练起来格外顺手,仿佛天生就契合自己的筋骨与心性,如今已算得上略有小成。”
“尤其是那‘朝阳一气剑’,每日于朝阳峰顶迎着初升旭日演练,感觉那股磅礴的剑意越来越清晰,似乎快要捅破那层窗户纸,达到融会贯通的境界了。”
“难道……真要把所有精力都押在这‘朝阳一气剑’上?”
他猛地睁开眼,眉头紧锁。
“是不是自己太心急了?”
“从当初急吼吼地抛下根基稳固的‘华山心法’,转而强练更高深的‘紫霞神功’开始?
基础剑法刚练得像个样子,就迫不及待地去钻研那些威力巨大的绝招?
如今内力是有了些火候,在江湖上也算挤进了一流高手的门槛,可想要再往上突破,却总觉得前路茫茫,后劲乏力,像被一道无形的墙堵住了去路。
剑法更是驳杂不纯,样样通点,样样稀松,活像个半满不满、晃晃荡荡的水瓶子,听着响,实则虚!
不行!
不能再这样像头蒙眼拉磨的驴子,只知道闷头苦练了!”
岳不群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坚定。
他猛地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
得换个法子!
他决定去找书,找那些讲最根本的练气、养气、导气、存气的理论典籍,好好夯实自己的根基,把那些懵懵懂懂的地方彻底弄明白!
沉下心,系统地学习,给自己找到一条能踏踏实实走下去的通天大道!
先停下那些花哨的剑招,只练最根本的基础剑法,在其中寻求突破!
主意已定,他不再耽搁,转身就朝山下走去,步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带着一种拨云见日的急切。
……
岳不群找到正在庭院里缓缓打着华山十段锦的宁清林,开门见山道:“师父,弟子想求些书看。”
宁清林缓缓收势,有些讶异地看向他:“哦?不群想看什么书?莫非是新的剑谱?”
岳不群摇摇头,神情认真:“不是剑谱,师父。弟子想看的,是最基础的,讲如何练气、养气、导引周天、存神丹田这些根本道理的书。弟子想……把根基理论好好补一补。”
宁清林更惊讶了,上上下下打量着徒弟,差点以为他练功走火入魔,把脑子烧糊涂了:“不群,你……你确定?放着高深武功不练,回头去看那些入门的东西?”
岳不群迎着师父探询的目光,坦然道:“师父,弟子这些日子总觉得内力运转有些滞涩,剑法也似乎到了瓶颈。弟子在想,与其等到瓶颈真的卡死自己,束手无策时才去想办法,不如现在就把可能成为瓶颈的隐患,在无形中化解掉!未雨绸缪,总好过临渴掘井。”
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让宁清林眼中精光一闪,随即露出欣慰赞许的神色:“好!说得好!不群,你能有此见地,为师心甚慰!这才是真正的求道之心!你要哪些书?为师给你找来。”
岳不群早有准备,立刻道:“首先是‘华山心法’和‘紫霞神功’的秘籍原本,弟子想对照着心法口诀,细细揣摩其中关窍。还有‘基础剑法’的详解。另外……”
他顿了顿,带着期待问,“师父,咱们华山派,可有专门收藏典籍的地方?弟子想进去好好翻阅一番。”
宁清林捋须沉吟片刻,点头道:“有倒是有……只是荒废多年了。也罢,你随我来。”
他领着岳不群绕过几重院落,穿过一片人迹罕至、野草疯长的荒地,来到一栋极其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的二层小楼前。
楼前荒草没膝,蛛网密布,门窗上的朱漆早已剥落,显然很久无人问津了。
宁清林指着小楼,语气带着几分感慨与萧索:“喏,就是这里了。早年华山鼎盛时,历代前辈搜集了不少道家典籍,还有许多他们练功的心得手札、批注感悟,都存放在里面。只是后来……唉,疏于打理了。你想看什么,自己进去找吧。”
说着,他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几本薄厚不一、边角磨损的书册,递给岳不群:“这些,是你目前所学武功的秘籍原典,你一并拿去吧。”
岳不群接过一看,心中一震。
正是《紫霞神功》、《华山心法》、《朝阳一气剑》、《养吾剑法》、《希夷剑法》、《太岳三青峰》、《华山基本剑式详解》以及《金雁功》!他学过的武功,尽在于此!
宁清林看着徒弟郑重的神色,脸上浮现一丝愧疚,叹息道:“不群啊……是为师太心急了。华山遭逢大难,为师心中焦虑,只想尽快重振门楣,无形中给了你太多压力,也让你跟着急躁起来。我华山内功,最重根基稳固,讲究顺其自然,水到渠成。这两年……为师对你,实有揠苗助长之嫌,险些误了你的根基,让你走了弯路。为师……对不住你啊!”
他语声低沉,充满了自责。
岳不群心头一热,眼眶微湿,连忙躬身道:“师父切莫如此说!若非师父日夜督促,倾囊相授,弟子焉能有今日之修为?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弟子相信自己的基础还算牢固,只要沉下心来梳理弥补,定无大碍!”
宁清林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忧虑尽去,只剩下期许:“好孩子!你能这样想,为师就放心了。距离嵩山会盟,满打满算也就两个月光景。这点时间,再想武功突飞猛进,难如登天。不如就按你的想法,好好沉淀下来,把这根基理论吃透,为将来铺就一条更宽更稳的大道!”
“弟子明白!”岳不群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求知的渴望。
送走师父,岳不群撸起袖子,花了足足大半天的功夫,将这栋尘封已久的藏书小楼里里外外彻底清扫了一遍。
扫帚挥过,灰尘弥漫如雾;抹布擦过,蛛网纷纷掉落。
当最后一块窗棂被擦亮,夕阳的金辉终于能顺畅地照进楼内时,看着焕然一新的书架和整洁的地面,岳不群才满意地擦了把汗。
打扫完毕,他便一头扎进了这座小小的武学宝库。
他首先拿起那本早已翻烂、却从未真正细读过的《华山心法》。
这一次,他不再是为了练功而机械地背诵口诀,而是逐字逐句地推敲琢磨:何为“气”?如何“感气”?如何“导引”?如何“存纳”?如何“搬运周天”?那些以前只是囫囵吞枣、似懂非懂的概念,在专注的研读下,渐渐变得清晰、立体起来。
宁清林也时常过来,坐在一旁,耐心解答他提出的种种基础疑问,师徒俩常常一讨论就是小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