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即将惊惶不安的妻子安顿回那个所谓的“家”,甚至来不及多作解释,便星夜兼程,策马扬鞭,直奔华山!
归心似箭,恨不能肋生双翼,马蹄踏碎一路风尘!
然而,就在他整束行装,即将出门奔赴华山那千钧一发的刹那,一个市井泼皮的闲言碎语,如同淬了剧毒的冰冷尖锥,狠狠扎入他耳中:“啧啧,风大侠娶的那位天仙娘子?”
“嘿,听说是翠云楼里出来的头牌!
烟花巷的魁首摇身一变成了风夫人,啧啧,真是好手段……”
风清扬的脚步瞬间如同被万载寒冰冻结,钉在原地!
浑身的血液刹那冰凉,直冲头顶!
他猛地转身,如同被激怒的狂风,卷到那位“三爷”家中,双目赤红如血,厉声质问,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三爷!
你告诉我!
我那妻子,究竟是何来历?!”
那所谓的“三爷”被他骇人欲绝的气势所慑,面如土色,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
风清扬的心,瞬间直坠无底深渊,冰冷刺骨!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那间曾充满温香软语、如今却显得无比讽刺的新房。
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你……究竟是谁?”
妻子闻声抬眸,眼中蓄满的泪水终于决堤而下。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破碎绝望:“妾身……本姓方,确……确是江南烟花之地卖艺不卖身的花魁……
前些时日,忽有一位自称华山弟子的侠士,以重金赎我脱身……
只命我……侍奉一位师门长辈,扮演其……家中亲人。
妾身一介弱质女流,焉敢不从?
然……苍天垂怜,竟让妾身得遇夫君这般顶天立地的英雄!
虽只短短数日……已是妾身……黑暗一生中最明亮温暖的时光。
如今……夫君既已洞悉真相,妾身……任凭处置,绝无怨言。”
字字句句,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将他剐得体无完肤,尊严彻底粉碎!
晴天霹雳!
羞愤!
狂怒!
被愚弄的剧痛瞬间将他吞噬!
仅存的理智让他强压住拔剑劈碎一切的冲动。
他猛地掏出身上所有银票,狠狠摔在桌上,发出如同濒死困兽般的低吼,转身撞破房门,狂奔而出!
以毕生最快的轻功,逃离了这将他尊严彻底碾碎、连空气都充满欺骗的伤心地!
华山气宗!
此恨滔天!
不共戴天!
他发足狂奔,将轻功催至极限,每一次借力蹬踏,都在坚硬的山石上留下蛛网般的深深裂痕。
每到驿站市镇,必急切地打探华山近况。
然而得来的消息却让他愈发惊疑不定:“华山上下竟呈现一种诡异的平静。”
只传闻门内大比将提前举行,并无丝毫混乱迹象。
紧绷的心弦在反复的疑惑与自我安慰中,奇异地松弛了几分。
或许……真是虚惊一场?
然而,他终究是晚了!
当他日夜兼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踏上华山那熟悉又陌生的石阶时,那一天,正是华山门内大比开场之日!
迎接他的,不是晨钟悠扬、演武切磋的朝气,而是响彻云霄、令人心胆俱裂的喊杀声。
与兵刃折断、血肉撕裂的悲鸣!
剑气两宗,如同两股失控的滔天洪流,在玉女峰顶轰然对撞,掀起血浪滔天!
眼前如同地狱修罗场般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连呼吸都停滞了!
掌门师兄段清玄状若疯魔,一柄长剑竟在狂怒与绝望中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力敌剑宗四大顶尖高手!
剑气纵横交错,血肉横飞!
剑宗精英弟子几乎被屠戮殆尽,而气宗一方,也仅剩宁清林等寥寥数人浑身浴血,摇摇欲坠。
这分明是一场惨胜!
代价是华山几代积累的菁华弟子、中流砥柱,尽付东流,化为玉女峰上的累累白骨与遍地腥红!
看着漫山遍野倒伏的同门尸骸,看着那刺目的鲜血浸透了每一块山岩、每一寸草木,源自地狱最深处的暴怒与悲怆,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轰然喷发!
恨那卑鄙无耻的算计将自己调虎离山!
恨这些倒下的同门为何要同室操戈!
恨这满目疮痍、名存实亡的华山!
“杀——!”一声泣血的咆哮,如同受伤孤狼的绝叫,撕裂了血色长空!
他的剑光,第一次在华山之上,不是为了守护,而是为了复仇而狂舞!
剑光之快厉狠绝,当世罕有匹敌!
更何况华山顶尖战力早已在惨烈的自相残杀中凋零殆尽!
剑锋过处,无论是惊惶失措的气宗弟子,还是负隅顽抗的剑宗残部,乃至惊慌奔逃的无辜仆役……
皆成亡魂!
杀意彻底蒙蔽了心智,心魔已生,理智尽丧!
风清扬——!
一声饱含着无尽痛楚、暴怒与绝望的嘶吼,如同九天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是宁清林!
他浑身浴血,须发戟张,状若疯虎般不顾一切地扑来!
这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硬生生劈开了风清扬眼前弥漫的猩红血雾。
将他从彻底走火入魔、万劫不复的深渊边缘,猛地拽了回来!
狂舞的剑光骤然凝滞。
若非宁清林这亡命一吼,整个华山,恐已鸡犬不留,彻底沦为死地!
即便如此,偌大的华山派,也只剩下“小猫两三只”,百年基业,名存实亡,元气尽丧。
风清扬心中五味杂陈,苦涩难当,如同吞下了世间最苦的胆汁。
最终,他选择了再次隐入阴影,如孤魂般徘徊在华山断壁残垣之间。
然而,一次偶然,他捕捉到几个形迹鬼祟的外派探子,正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贪婪地窥伺着虚弱不堪的华山。
沉寂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剑光如暗夜中乍现的冷电,无声无息!
那几个探子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已身首异处!
自此,他成了华山最沉默也最锋利的暗夜守护者。
如同无形的幽灵,悄然剪除着四方伸向华山的觊觎之爪,默默守护这残破的家园,已逾两载寒暑。
他心知肚明,宁清林那根紧绷的弦,那强撑的意志,已到了即将断裂的边缘。
摊牌的时刻,近在咫尺。
此刻的华山,危如风中残烛,任何一丝微小的风波,都足以令其彻底熄灭,万劫不复。
月光如同冰冷的溪流,无声地漫过宁清林小屋那陈旧的窗棂。
在他苍老疲惫的脸上切割出深深浅浅的明暗沟壑,如同岁月与苦难刻下的刀痕。
隔壁厢房,隐约传来岳不群梦中不安的呓语,声音细微如针,却狠狠地、一下下刺在宁清林千疮百孔的心头。
他枯坐如石像,指节捏得惨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丝丝缕缕的鲜血亦浑然不觉。
灵魂仿佛已抽离,只剩下空壳在承受着无边的重压。
玉女峰顶,寒风格外凛冽,卷起风清扬单薄的青衫,衣袂猎猎作响,如同招魂的幡。
他脚下是冰冷坚硬的墓碑,手中酒坛已空,却依旧维持着仰头痛饮的姿势,仿佛要将那无尽的苦涩与苍凉一同饮尽。
坛底仅存的几滴残酒,映着天边那轮凄清的孤月,微微晃动,像两颗凝固了千年悔恨与迷茫的沉重泪珠,摇摇欲坠。
整个华山,在这沉沉的夜幕笼罩下,仿佛一只伤痕累累、精疲力竭的垂死巨兽。
沉重而痛苦地喘息着。
每一块嶙峋的山石都浸透了往日的血泪。
每一缕呜咽穿行的夜风都在低语着那些未曾化解的仇怨。
山巅与陋室,两个同样孤绝的身影,隔着血染的过往与飘摇欲坠的将来,各自默默承受着千钧重压。
在命运的漩涡中挣扎沉浮。
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浓稠得令人窒息,仿佛永远也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