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惊惶,也没有对破门而入的枪口表现出任何恐惧。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眼神里透着一种巨大的、仿佛耗尽了所有心神的疲惫,但在那疲惫深处,却是一种雨过天晴般的宁静与释然。
他看着如临大敌、枪口仍下意识指向这边的陈参谋长和两名警卫员,嘴角慢慢牵起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笑容。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虚脱后的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参谋长,我的任务完成了。”
那一瞬间,陈参谋长感觉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持枪的手臂,不由自主地缓缓垂下。枪口指向了地面。小张和小李对视一眼,也迟疑着收起了枪,但眼神里的警惕和困惑仍未散去。
陈参谋长没有去看那些堆积如山的麻袋,也没有去看那叠厚厚的图纸。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傅水恒的脸上。那双眼睛,清澈,平静,带着完成毕生夙愿后的满足与空虚交织的复杂情感,再也没有了之前那深藏若虚、仿佛承载着无穷秘密的重压。
蜂鸣声是什么?积分的消失?眼前这凭空出现的粮种和图纸?
一个不可思议,却又是唯一合理的答案,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开。
系统…那个伴随他穿越战火、缔造无数奇迹的系统,最后的积分,被他用在了这里。不是换取更强大的武器,不是换取更先进的科技,也不是换取他个人的荣华富贵或长生不死。
他换来了种子。普普通通,却能让人活命的种子。还有那些能让耕种变得稍微轻松一点的,简易农具的图纸。
陈参谋长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前走了几步,脚步有些虚浮。他的目光终于从傅水恒脸上移开,落在那座由麻袋堆成的小山上。他伸出手,有些颤抖地,抚摸上最前面一个麻袋粗糙的表面。
麻袋里,是饱满的、金黄色的、蕴含着无限生机的小麦种子。另一堆,是颗粒圆润、如同珍珠般的稻谷。还有他叫不出名字的,但一看就知绝非凡品的豆类……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用力抓住那粗糙的麻布,指节泛白。
然后,他又转向那张旧木桌。最上面一张图纸,画的是一种结构巧妙、用料简单的犁铧,旁边还有细密的标注,写着如何利用本地常见的木材和极少的铁料进行打造。镰刀……
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了陈参谋长的全身。他感到一阵眩晕,身体晃了晃,不得不伸手扶住旁边的桌沿,才能勉强站稳。
他缓缓转过头,再次看向傅水恒。那个年轻人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同在田埂边随手扶正了一株被风吹歪的禾苗。
可是……
陈参谋长的视线模糊了。
他仿佛透过这些沉甸甸的、散发着生命气息的粮种,这些描绘着希望蓝图的图纸,看到了更多的东西。他看到了龟裂的、寸草不生的盐碱地,在某种力量下重新焕发生机,长出绿油油的庄稼;他看到了面黄肌瘦的农民,捧着金灿灿的粮食,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他看到了荒芜的山坡被开垦成梯田,看到了清澈的渠水流入干涸的土地……
这不是结束。
这甚至不是他之前理解的,另一种形式的“战争”。
这是一种奠基。
傅水恒交出的,哪里是什么高产的粮种和农具图纸?
他交出的,是一个饱经磨难、伤痕累累的民族,在这片土地上重新扎根、活下去、并且要更好地活下去的……根基啊!
是希望!是未来!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繁衍生息的最根本的保障!
武器可以保卫家园,但只有粮食,才能孕育家园。
陈参谋长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带着酸胀的痛楚和难以言喻的滚烫。他张了张嘴,试了几次,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水恒……你……”
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了。所有的语言,在这样惊心动魄的、沉默的奉献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傅水恒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深了一些,带着一种彻底的放松和安然。他轻声说,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系统…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这样,就最好了。”
陈参谋长猛地闭上了眼睛。
两行滚烫的液体,终于无法抑制地,从他饱经风霜、刻满岁月痕迹的脸颊上,无声地滑落。
他不再去看那些粮种和图纸,也不再去想那已经消失的、神乎其神的系统。他只是转过身,面对着傅水恒,慢慢地,极其郑重地,抬起右手,向他敬了一个最标准、最庄严的军礼。
这个军礼,不属于上下级,不属于任何功勋。
它属于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最深的敬意。
窗外,东方天际,第一缕熹微的晨光,正悄然刺破沉沉的夜幕,染亮了窗棂。
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