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根在师前指,通过无线电和不断往返的通讯兵,紧张地掌控着战局。电话里传来的报告声、请求支援声、伤亡数字,如同冰冷的雨水,不断敲击着他的耳膜。
“报告!一团一营攻克xx高地,正与敌反复争夺!”
“报告!二团穿插分队在黄桷垭遭遇敌顽强阻击,请求炮火覆盖!”
“报告!三团先头连已突入市区边缘,正在与敌进行巷战!”
“命令炮兵,集中火力,压制xx地域敌炮兵群!命令二团,不要恋战,绕过去!命令三团,巩固突破口,向两翼扩张,接应后续部队!”陈世根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一道道指令迅速发出,调整着进攻的节奏和方向。
傅水恒师长已经带着前指部分人员,紧随先头部队进入了市区边缘。枪声、爆炸声、喊杀声在狭窄的街道、依山而建的梯坎间激烈地回响。巷战,这座山城最残酷的战斗形式,开始了。
敌人利用每一栋楼房、每一个街垒、甚至每一个窗口进行抵抗。子弹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射来,冷枪、冷炮时刻威胁着生命。战士们逐屋争夺,逐街推进,用手榴弹、爆破筒、刺刀清除着顽固的敌人。进展缓慢而血腥。
陈世根在得到傅水恒“市区战斗激烈,但突破口已稳住”的报告后,决定将师前指也向前移动。他需要更靠近战场,才能做出最及时的判断。当他穿过刚刚被占领、还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的街道,踏着满是瓦砾和弹壳的路面,看着两旁燃烧的房屋和倒毙的敌我士兵尸体时,那种“物是人非”的强烈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这里,或许就是他当年想象中聆听抗战宣讲的礼堂所在?那里,也许曾是他向往过的、文化人聚集的茶馆街巷?如今,这一切都被战争的狰狞所覆盖。繁华与疮痍,理想与毁灭,历史以一种极其残酷的方式,在他面前呈现出它的两面。
部队的进攻仍在顽强推进。大胆的迂回穿插战术开始显现效果。一些营、连级的单位,不顾侧翼威胁,利用山城复杂的小路和民居,如同灵活的匕首,直插市中心。敌军的防御体系被一块块割裂,指挥陷入混乱。
在攻打一处由银行大楼改建的敌军核心据点时,战斗达到了白热化。敌人在大楼内外构筑了密集的火力点,居高临下,疯狂扫射。我进攻部队被压制在街口,伤亡很大。
“参谋长,硬冲不行!请求用火炮直接轰击!”前沿指挥员在电话里焦急地喊道。
陈世根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那栋坚固的大楼,以及大楼周围可能波及的民居。他沉默了几秒钟,果断下令:“不准用重炮!那里是市区,周围有老百姓!用炸药包!组织突击队,火力掩护,实施爆破!”
一支由党员和战斗骨干组成的突击队迅速组成。在密集的火力掩护下,突击队员们利用街道上的残垣断壁和烟雾,交替前进,冒着枪林弹雨,将一个个沉重的炸药包送到了大楼的墙根下、支柱旁。
“轰!轰!轰!”几声震天动地的巨响,砖石横飞,烟尘冲天!坚固的银行大楼被炸开了几个巨大的缺口。等待已久的战士们如同猛虎般从缺口冲入大楼,与残敌展开了惨烈的室内近战。
与此同时,其他方向的部队也纷纷取得突破。抢占码头的部队成功阻止了敌人炸毁船只和破坏港口的企图,并缴获了大量物资。向国民党军政机关所在地突进的部队,进展迅速,敌人已呈瓦解之势。
枪声渐渐由密集转向稀疏,零星的战斗还在一些角落持续,但大规模的、有组织的抵抗已经基本停止。越来越多的国民党士兵成建制地放下武器,举着白旗从隐藏的工事、楼房里走出来。街道上,开始出现胆大的市民,他们站在家门口,用复杂、惶恐而又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神,看着这些满身硝烟、疲惫不堪却纪律严明的胜利者。
陈世根在几名参谋和警卫员的簇拥下,登上了市区内一处较高的山坡。从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重庆。长江和嘉陵江依旧在脚下奔流,但江面上已经看不到敌人的舰艇。山城层层叠叠的房屋,许多还冒着黑烟,但那种笼罩在城市上空的、令人窒息的战争阴云正在快速消散。
傅水恒和傅必元也赶了过来。三位老战友站在一起,望着这座刚刚被他们亲手攻克的城市,久久没有说话。胜利的喜悦是真实的,但看着满目疮痍的城市和想到为胜利付出的代价,心情也同样沉重。
“总算是……拿下来了。”傅水恒长长舒了一口气,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如释重负。
傅必元感慨道:“是啊,一座承载了太多历史的城市。现在,它终于回到人民手中了。”
陈世根没有接话。他的目光越过那些硝烟弥漫的街区,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怀揣理想、对这座城市充满向往的年轻军官的影子。那时的他,绝不会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归”。理想以另一种形式实现了,但过程却充满了血与火的淬炼,以及无数物是人非的感慨。
山风猎猎,吹动着他沾染了征尘的军装。脚下的重庆,不再是记忆中心向往之的符号,而是一个百废待兴、等待拯救与重建的现实。新的使命,已经压在了肩上。解放,不仅仅意味着军事上的占领,更意味着秩序的重建、民心的安抚和新时代的开创。
他知道,战斗还远未结束。西南的崇山峻岭中,还隐藏着国民党最后的军事集团和无数土匪顽敌。但此刻,站在这座刚刚获得新生的山城之巅,他心中更多的,是一种承前启后的历史责任感。
重庆,我来了。以这样一种方式。而未来,我们将共同书写新的篇章。陈世根在心中默默地说道。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深邃,望向了西南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