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以上干部会议结束后,学习的浪潮迅速向基层连队蔓延。
各团、各营、各连,都成立了学习小组。连队的文化教员、指导员们,成了最忙碌的人。他们需要将那份文绉绉的《双十协定》原文,转换成战士们能听懂的大白话,掰开了,揉碎了,反复讲解。
我带着师部的几个参谋,下到几个主力团去检查学习情况。
在一团三连的驻地,我看到指导员正站在一块用锅底灰涂黑的木板前,用粉笔写着“和平”、“民主”、“统一”几个大字。战士们围坐在地上,神情专注。
“同志们,咱们为啥要打仗?”指导员放下粉笔,问道。
“打鬼子!”战士们异口同声。
“对!打鬼子,是为了咱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现在鬼子投降了,咱们最大的愿望是啥?”
“回家种地,娶媳妇儿!”一个愣头青的小战士喊道,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
指导员也笑了:“说得对!和平,就是能让咱们安心种地,娶媳妇,过日子!《双十协定》就是要争取这个和平!”
“那……国民党能真心给咱和平吗?”一个年纪稍长的班长皱着眉头问。
“问得好!”指导员赞许地点点头,“所以,协定是协定,咱们心里还得有根弦!党中央要求我们学习,就是要我们既盼着和平,又不能放松警惕!就像咱们平时站岗,盼着天下太平,但手里的枪,能随便放下吗?”
“不能!”战士们回答得斩钉截铁。
“对!不能!咱们学习《双十协定》,就是要明白,和平是争来的,不是求来的!咱们越是强大,越是团结,和平就越有希望!”
听着指导员深入浅出的讲解,看着战士们从迷惑到渐渐明晰的眼神,我深感这次全军学习的必要性和及时性。这不仅仅是一次文件传达,更是一次深刻的思想整训,是一次统一认识、凝聚军心的过程。
在机炮连,学习的形式又有所不同。连长把战士们带到他们心爱的迫击炮、重机枪旁,指着这些擦得锃亮的武器说:“同志们,这些家伙事儿,是咱们用命从鬼子手里夺来的!《双十协定》里说军队要整编,可没说要把咱们吃饭的家伙交出去!为啥?因为咱们的枪口,永远对着敌人,对着欺压老百姓的反动派!只要咱们记住这一点,不管将来怎么编,咱们都是人民的队伍!”
他的话语朴实,却充满了力量。战士们抚摸着冰冷的钢铁,眼神坚定。
我也看到了学习过程中暴露出的问题。有些战士思想转不过弯,认为学习这些“空道理”不如多练一会儿瞄准;有些基层干部理解有偏差,要么盲目乐观,认为马上要天下太平了,要么极度悲观,认为谈判就是投降的前兆。这些问题,都需要各级干部耐心细致地去做工作,去引导。
师部宣传科更是发挥了巨大的创造力。他们将《双十协定》的核心内容编成了快板、小调,组织宣传队到各驻地、甚至到周边的村庄去表演。那些朗朗上口的词句,比干巴巴的文件更容易被接受。老百姓围在打谷场边,听着“和平建国新气象,民主协商大家忙”的快板,脸上也露出了期盼的神情。这也是一种动员,一种争取民心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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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集中学习结束的那个晚上,我独自一人留在指挥部,再次翻看那份已经起了毛边的《双十协定》抄本。经过全师上下热火朝天的学习讨论,我对这份文件的理解,比初看时深刻了许多。
它不再仅仅是一纸文书,而是一个复杂的信号系统。它传递着和平的诚意,也包裹着斗争的锋芒;它划出了暂时的界限,也预示了未来的博弈。党中央接受邀请,签署协定,是魄力,更是智慧。我们在这华北一隅的学习,正是响应中央的号召,将这种智慧和决心,灌注到每一个指战员的头脑中,转化为应对未来任何变局的力量。
傅水恒和傅必元推门进来,他们脸上也带着连日辛劳的疲惫,但眼神却清亮了许多。
“怎么样,老陈?
我接过烟,就着油灯点燃,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总的来说,效果不错。大部分同志的思想都统一到了中央的精神上来。认识到争取和平的重要性,也理解了保持警惕、加强战备的必要性。一些模糊认识得到了澄清。”
傅水恒点了点头,走到地图前,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老陈,你说,重庆那边,此刻在干什么?蒋介石看着这份他签了字的协定,又在想什么?”
我摇了摇头:“无从得知。但可以肯定,绝不会和我们一样,在真心实意地组织学习,统一思想。他们的算盘,恐怕更多是打在如何利用这段时间,调兵遣将,抢占要地上。”
“是啊,”傅必元叹了口气,“学习是为了清醒,不是为了麻痹。谈判桌外的较量,一刻也不会停止。”
傅水恒转过身,目光锐利:“所以,学习结束了,但我们的工作才刚刚开始。通知各部,从明天起,恢复日常训练,强度加倍!同时,加强情报收集,特别是对周边国民党部队动向的监视。我们要让党中央在重庆谈判时,腰杆子更硬!也要让任何企图撕毁协定、挑起内战的人知道,我们独立师,准备好了!”
“是!”我和傅必元齐声应道。
窗外,月色清冷。村庄已经沉睡,但我知道,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有无数像我们一样的人,在狂欢之后,已然清醒,在复杂的局势中,努力辨明方向,攥紧手中的枪,为了那个或许遥远,却必须为之奋斗的和平与光明的新中国。
学习的热潮暂时平息,但由此凝聚起来的意志和力量,却如同地下奔涌的岩浆,等待着必要的时刻,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