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问题,一个个都实实在在摆在面前。陈世根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盘算。资源匮乏,这是根据地的常态,必须想办法克服。
“教材就按树声同志的意见办,先编一本《战士识字歌》,把常用字编成顺口溜。晓芸同志,你文字功底好,主要负责这个。老根同志,你就多想想怎么把故事、快板写得生动。守信同志,物资的事情,我来想办法协调。”
散会后,陈世根立刻去找后勤的同志软磨硬泡,又亲自批条子,从本就紧张的经费里挤出一部分,派人去山下想办法购买纸张、墨水,甚至是一台二手的油印机。
而王树声和孙晓芸则开始了艰难的组稿和编写工作。动员战士们写稿,比想象中更难。大多数战士一听要写文章,头摇得像拨浪鼓,连连摆手说“俺不会”、“俺是大老粗”。孙晓芸只好采取口述代笔的方式,蹲在训练场边、宿舍里,听战士们讲战斗经历、讲身边的好人好事,然后一字一句地整理出来。
王树声则带着几个文化教员,熬夜编写《战士识字歌》。油灯下,他们反复推敲着每一个字句,既要保证常用,又要考虑押韵上口。
“第一课,就先学‘人’、‘口’、‘手’,‘八路’、‘战士’、‘打鬼子’……”王树声用笔杆轻轻敲着桌面,“编成‘一个人,一张口,一双手,参加八路打鬼子,保卫家乡和国土’……怎么样?”
“好!简单好记,还有意义!”孙晓芸眼睛一亮,立刻记录下来。
这初创的艰难,体现在每一个细节里。没有像样的桌子,就把门板卸下来架在土坯上;缺少稿纸,就在废弃文件的背面书写;为了节省墨水,字写得尽可能小……但在这间简陋的土坯房里,一种蓬勃的、向上的力量正在悄然孕育。
第四章:墨香初绽
经过近半个月紧张的筹备,独立团的第一份《曙光报》创刊号,终于要付印了。
那台费尽周折搞来的旧油印机,被赵守信和李老根擦拭得干干净净,摆在屋子中央,像一尊等待检阅的炮。刻写蜡板的任务,落在了字迹最工整的赵守信身上。他屏息凝神,用铁笔在蜡纸上一笔一画地刻写,生怕写错一个字,整张蜡板就废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铁笔划过蜡纸那细微的“沙沙”声,仿佛春蚕在咀嚼桑叶。
陈世根和傅水恒也特意抽空过来,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不敢打扰。孙晓芸和王树声负责校对,对着原稿,一个字一个字地核对刻写的内容。
创刊号的内容凝聚了大家的心血。头版是傅水恒团长亲自撰写的发刊词,标题醒目:《曙光在前,胜利属于我们!》,文字铿锵有力,阐述了办报宗旨,鼓舞全团士气。第二版是战斗通讯,详细报道了一营三连前不久伏击日军运输队的胜利,还配了一篇短评《论游击战的主动性》。第三版是学习园地,刊载了《战士识字歌》的第一课内容,以及一篇介绍步枪保养知识的小文章。第四版则是文艺副刊,有李老根搜集整理的一首太行山民歌,还有孙晓芸根据战士口述整理的快板《夸夸咱们的神枪手》。
刻版完成,接下来是印刷。调好油墨,铺上蜡纸,赵守信小心翼翼地推动滚筒。第一张报纸被揭了下来,墨迹清晰,字迹工整。
“成功了!”孙晓芸忍不住低声欢呼起来。
陈世根接过那张还带着油墨清香的报纸,仔细端详着。纸张粗糙,甚至有些泛黄,排版也略显朴拙,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温度,凝聚着独立团自己的气息和脉搏。他仿佛能听到战士们争相传阅、识字的人大声念诵的场景。
“好!很好!”傅水恒也接过一张,脸上洋溢着难得的灿烂笑容,“这就是我们独立团的声音!老陈,通知各营连,派人来领取,务必尽快发到每个班排!”
创刊号印了三百份,几乎覆盖到了独立团的每一个基层单位。当这些报纸被通讯员们像宝贝一样揣在怀里,送往各营连时,一场无声的文化春雨,开始悄然洒向独立团的每一个角落。
第五章:荣誉的象征
《曙光报》下发后引起的反响,甚至超出了陈世根和傅水恒的预期。
最开始,是识字班的变化。以前战士们上文化课,虽然不敢缺席,但总有些人心不在焉,觉得枯燥。可现在,教材就是报纸上的《战士识字歌》,学会了的字,立刻就能在报纸上找到、认出,那种成就感是前所未有的。战士们学习的热情空前高涨,休息时间,常常能看到三三两两的战士围在一起,识字多的念报纸,不识字的认真听,还不时提问、讨论。
“快看快板里写的‘神枪手’,是不是咱们连的王铁柱?”
“这伏击战打得太解气了!下次咱们也得多缴获几支‘三八大盖’!”
“这民歌好听,教教俺怎么唱!”
报纸上的内容,迅速成为全团热议的话题。更让陈世根感到欣慰的是,战士们对“上报纸”这件事,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荣誉感。
二营那个在伏击战中一人打死三个鬼子、缴获一挺机枪的战士王铁柱,因为那篇快板,一下子成了全团的名人。走到哪儿,都有战友跟他打招呼,开玩笑让他“介绍经验”。王铁柱自己更是把那张刊登了他事迹的报纸仔细叠好,珍藏在贴身的衣袋里,训练打仗更加拼命了。
辎重队一个平时默默无闻的老兵,因为在一次运输任务中,冒着大雨保护物资不受潮,事迹被孙晓芸采访后写成一篇小通讯,登在了第二期《曙光报》上。发报那天,这位老兵激动得热泪盈眶,反复摩挲着报纸上自己的名字,逢人就说:“俺这点小事,组织上都记着呢,还上了报!”
这种“以登上军报为荣”的风气,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每一个战士。遵守纪律的更多了,训练更加刻苦了,战斗中更加勇敢了,好人好事也层出不穷。因为大家都隐隐觉得,自己做的每一件好事,立的每一份功劳,都可能被那支无形的“笔”记录下来,呈现在全团同志面前。
各营连的干部们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以前需要反复强调的纪律、作风问题,现在往往通过报纸上的一篇表扬或批评,就能起到很好的引导作用。一营长老胡再次见到陈世根时,态度已然大变,咧着嘴笑道:“参谋长,这《曙光报》真神了!比俺开十次动员会都管用!现在战士们嗷嗷叫,都憋着劲想上报纸呢!以后有啥需要俺老胡配合的,尽管开口!”
陈世根听着,心里充满了成就感。他知道,这份小小的报纸,已经不仅仅是一份宣传品,它成了凝聚全团精神的粘合剂,成了激励士气的冲锋号,成了衡量荣誉的一把标尺。
第六章:润物无声
《曙光报》步入正轨后,陈世根去编辑部的次数不再那么频繁,但他始终关注着报纸的每一步发展。他定期听取王树声和孙晓芸的汇报,对重要稿件依旧亲自把关,也会提出一些方向性的建议。
他发现,报纸的内容在逐渐丰富和深化。除了常规的战斗报道、学习辅导,开始出现了一些战士自己写的思想汇报、训练体会,虽然文笔稚嫩,但感情真挚。还有了对不良现象的温和批评,对技术革新的探讨交流。甚至,在副刊上,开始出现战士们创作的、带着泥土气息的诗歌和小故事。
“参谋长,您看这首小诗,”孙晓芸兴奋地拿着一份稿件给陈世根看,是警卫连一个战士写的,“《月下哨兵》:‘星星眨眼睛,月儿挂山顶。我持枪站岗,保卫咱根据地。不怕冷风吹,心中暖融融。’虽然简单,但很有味道呢!”
陈世根接过看着,嘴角泛起笑意。文化的力量,正在像涓涓细流,浸润着战士们的心田,让他们在严酷的战争环境中,依然保有对生活的热爱和诗意的向往。
更让他感到惊喜的是,《曙光报》的影响开始超越独立团本身。有一次,兄弟部队的一位政委来独立团交流,偶然看到了《曙光报》,翻阅之后爱不释手,连连称赞,临走时硬是讨要了几份过去的合订本,说要带回去学习参考。
“老傅,老陈,你们独立团不简单啊!这报纸办得有声有色,内容扎实,形式活泼,可比我们那儿干巴巴的学习文件强多了!”那位政委由衷地说。
傅水恒和陈世根相视一笑,心中充满了自豪。他们知道,独立团找到了一把开启战士心智、凝聚部队灵魂的金钥匙。
夜深人静时,陈世根常常会拿起最新一期的《曙光报》,就着油灯细细阅读。那些粗糙纸张上的文字,在他眼中,仿佛化作了战士们专注听讲的眼神、训练场上龙腾虎跃的身影、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呐喊。他能感受到一种蓬勃的、不可阻挡的力量,正在独立团内部生长、壮大。
这力量,源于知识的启蒙,源于精神的认同,源于荣誉的激励。它不像一次具体的战斗胜利那样立竿见影,但它更持久,更深厚,是支撑一支部队从弱小走向强大、从胜利走向更大胜利的根基。
窗外,太行山巍然屹立,星光点点。陈世根放下报纸,吹熄了油灯。黑暗中,他的目光依然明亮。他知道,曙光,不仅印在报纸上,更照亮在每一个独立团战士的心里,照亮在这片饱经磨难却充满希望的土地上。而这文化与精神的播种事业,还仅仅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