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们,情况大家都清楚了。”傅团长开门见山,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鬼子这次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吃掉我们。三万精锐,飞机坦克大炮,六路围攻!这是我们独立团成立以来,最大的一次劫难!”
他环视全场,目光锐利如刀:“怕不怕?”
“怕个卵!”一营长梗着脖子吼道,“团长,下命令吧!跟狗日的拼了!”
“对!拼了!”几个血气方刚的年轻营连干部也跟着附和。
“胡闹!”傅政委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拼?拿什么拼?用战士们的血肉之躯去硬抗鬼子的钢铁炮弹吗?那是蠢!是犯罪!”他语气严厉,目光扫过那几个冲动的干部,“党和人民把队伍交给我们,不是让我们逞一时之勇,去做无谓牺牲的!我们的任务是消灭敌人,保存自己,坚持长期抗战!”
我适时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用教鞭指着那些蓝色箭头:“政委说得对。硬拼,正中冈村宁次下怀。他的目的就是逼我们进行主力决战,利用其火力优势消耗我们,直至全军覆没。”
我顿了顿,让每个人消化一下这残酷的现实,然后继续说道:“毛主席教导我们,‘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当前形势下,我们必须果断放弃与敌正面决战的想法,甚至……可能要暂时放弃我们刚刚光复的平安县。”
这话一出,,感情上难以接受。
“同志们,”傅团长的声音缓和下来,但更加坚定,“参谋长的分析是对的。县城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我们的队伍还在,骨干还在,群众的心还向着我们,今天失去的,明天我们一定能夺回来!而且能夺回更多!但如果为了守一座城,把老本打光了,那才是真正的失败!”
傅政委接过话:“因此,团党委决定,全团立即按照预定‘反扫荡预案’,采取以下行动:
第一,主力部队化整为零,以营、连为单位,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分成多路,从敌人结合部的缝隙中钻出去,跳出包围圈,转到外线作战。
第二,实行彻底的坚壁清野。所有重要物资、粮食、弹药,特别是兵工厂设备、被服厂机器,立即向预定深山密营转移、隐藏。水井投毒(事后可净化),碾盘埋掉,不给敌人留下一粒粮,一口干净水。
第三,广泛动员地方民兵和游击队,配合主力行动,开展地雷战、麻雀战,袭扰敌军补给线,疲惫敌人,掩护群众转移。
第四,立即组织群众疏散。老弱妇孺优先,由地方干部和工作队带领,向深山老林转移,绝不能让乡亲们遭受鬼子屠戮!”
战略方针就此确定:不以一城一地得失为目标,以保存有生力量、粉碎敌人歼灭企图为最高原则。
四、 风暴初临:边缘的碰撞与内部的暗流
命令下达,整个根据地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瞬间高速运转起来,却忙而不乱。长期的战争锻炼和深入的政治工作,在此刻显示出强大的组织力和凝聚力。
部队在夜色和山林的掩护下,如同溪流渗入大地,悄然分散,向着预定突围路线运动。战士们默默检查着武器,背负着尽可能多的弹药和干粮,眼神坚毅。他们知道,这将是一次极其艰难和危险的转移,每一步都可能与敌人遭遇。
乡亲们扶老携幼,牵着牲口,背着锅碗和被褥,在工作队和民兵引导下,沉默而有序地撤向大山深处。没有人哭闹,只有偶尔传来的婴儿啼哭和老人沉重的咳嗽声。他们回头望一眼世代居住的家园,眼中虽有不舍,但更多的是对这支军队的信任和对活下去的渴望。
与此同时,日军的前锋部队已经与我们的外围警戒部队和民兵发生了交火。
在黑山峪方向,老赵带领的民兵利用熟悉的地形,布设地雷,打冷枪,迟滞了日军先头部队整整半天,为后方转移赢得了宝贵时间。最终,民兵小队伤亡过半,老赵拉响最后一颗手榴弹与冲上来的鬼子同归于尽。
在东线公路,我一营一个排担任阻击,依托简陋的野战工事,抗击了日军一个中队在炮火掩护下的数次进攻。排长牺牲前,通过步话机向团部报告的最后一句话是:“团长……我们……完成任务了……”
这些边缘的战斗,规模不大,却异常惨烈。它们像投入水面的石子,预示着更大风暴的来临。日军的推进虽然受到迟滞,但其主力依然按照预定计划,坚定不移地收缩着包围圈。天空中,日军飞机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偶尔投下的炸弹在山谷间引起沉闷的回响。
更令人担忧的是,随着压力增大,根据地内部一些原本潜伏的动摇分子也开始冒头。有地主暗中给鬼子留记号,有地痞试图给敌机发信号,甚至发现个别原伪军投诚人员思想产生波动。
保卫科和敌工科高度紧张,日夜不停地工作,甄别、控制、必要时果断处置,确保内部纯洁,防止在关键时刻被敌人从内部攻破。
站在指挥部门口,我能清晰地听到远方隐约传来的炮声,看到天际偶尔闪过的爆炸火光。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尘土的味道。
傅团长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支烟:“老陈,最艰难的时候,到了。”
我接过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似乎驱散了一些胸中的憋闷。“是啊,开始了。但这只是开始。冈村宁次想用钢铁洪流碾碎我们,但他不会明白,真正的壁垒,不是城池,不是工事,而是人心,是意志。”
傅政委也走了出来,望着黑暗中沉默行军的队伍和转移的群众,语气坚定:“只要我们和群众在一起,这铁壁,就永远合不拢!”
夜色深沉,前途未卜。但独立团的战旗,依然在风中猎猎作响,准备迎接这场注定载入史册的、钢铁与意志的残酷碰撞。铁壁已然合围,而我们的抗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