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散后,杨滔独留王守仁于偏殿。鎏金烛台映得龙纹屏风光影摇曳,皇帝摩挲着案头《孙子兵法》,忽然开口:“卿可知朕为何独留你?”
王守仁垂首道:“臣惶恐,愿闻陛下教诲。”
“太子承嗣年方十二,聪慧有余而历练不足。”杨滔将兵书推至案前,书页间夹着的枫叶书签微微颤动,“朕观你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又深谙知行合一之道,想托付太子学业,不知卿意下如何?”
殿外忽起一阵穿堂风,卷着廊下铜铃轻响。王守仁望着皇帝鬓角新添的白发,忽想起数月前太子曾在校场冒雪习箭,坚持射完最后十箭才肯回宫。他单膝跪地,甲胄相撞发出清越之声:“臣本山野之人,蒙陛下不弃。若能教导太子,必倾毕生所学,不负圣恩。”
三日后,东宫显德殿设下束修之礼。杨承嗣身着玄色襕衫,恭恭敬敬将芹菜、干肉、龙眼干等六礼置于案上,对着王守仁行三拜九叩之礼。当太子双手捧起竹简《大学章句》时,窗外的银杏叶正簌簌飘落,在青砖上织就金黄的锦毯。
“太子可知,何为‘格物致知’?”王守仁轻抚腰间佩剑,带着学生漫步至演武场。远处传来士卒操练的呼喝声,惊起一群白鸽掠过飞檐。
杨承嗣望着沙地上的兵阵模型,沉思道:“先生曾说,天下事物皆有其理,需亲身探究才能明悟。”
“不错。”王守仁拾起一根枯枝,在沙地上画出并州地形图,“明日起,你随我去渭水河畔查看水利工程,再到军营与士卒同吃同住。治国之道,不在纸上谈兵。”
暮色渐浓时,杨滔悄悄立于宫墙之外。透过窗棂,他看见太子正专注地听王守仁讲解《六韬》,案头摆着鲁班新制的浑天仪模型。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屏风上,时而如并肩作战的将士,时而似促膝长谈的父子。皇帝嘴角微微上扬,袖中紧握的密报悄然滑落——那是高渐离传来的消息,刘备已在幽州增兵三万。
而在东宫的灯火里,杨承嗣正用炭笔在舆图上标记屯田之处。他忽然抬头问:“先生,若五年后敌军来犯,我们该如何破敌?”
王守仁望着少年眼中跳动的火苗,缓缓抽出佩剑:“记住,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真正的谋略,永远藏在人心与天地之间。”
夜色渐深,长安十二坊的更鼓声次第响起。太极殿的飞檐上,铜凤衔着的明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王守仁踏着月光回到尚书府邸时,前院的槐树筛下满地碎银。门房老仆举着灯笼迎上来:“大人,老太爷和二老爷已候了两个时辰。”他心头微动,解下披风时,甲胄的金属凉意还未散尽。
穿过游廊,书房里的烛火将两道人影投在雕花槅门上。王诩的鹤氅无风自动,王安石正将青瓷茶盏推过案头:“父亲何必急着问,等兄长回来不就知道了?”话音未落,门轴轻响,王守仁带着夜色跨进门槛。
“陛下可是要你教导太子?”王诩的竹杖重重点地,惊得架上的鹦鹉扑棱翅膀。老人浑浊的眼睛里燃着精光,仿佛能看穿儿子眉间藏着的疲惫。
王守仁解下佩剑,在蒲团上跪坐:“父亲料事如神。陛下以承嗣相托,要我教他治国用兵之道。”他瞥见王安石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想起幼年时,弟弟总爱攥着他的衣角,追着问兵法和青苗法哪个更有用。
“好事。”王诩摩挲着竹杖上的刻痕,那是他年轻时游历诸国留下的标记,“太子若成大器,杨家江山稳固,咱们王家也算不负陛下知遇之恩。”老人咳嗽两声,抓起案上的《鬼谷子》:“明日起,我教他纵横捭阖之术。”
王安石“嚯”地起身,官服下摆扫落几片案头的奏章:“兄长,你可知户部正为青苗法推行犯难?各州豪强联名上书,说此法夺了他们的生路。”他从袖中抽出一卷皱巴巴的纸,上面密密麻麻画满批注,“我想让太子微服私访,亲眼看看农户是如何借贷,如何被盘剥。”
王守仁望着争执的父兄,忽然笑出声。烛光摇曳间,他想起今日在东宫,杨承嗣追问破敌之策时眼里的炽热。“都不必争。”他按住王安石挥动的手臂,“承嗣明日便要去渭水查水利,我会安排他乔装成农户,亲身体会新法利弊。至于纵横术......”他转向王诩,“父亲不如教他如何用谋略周旋于诸侯之间?”
更鼓敲过三更,书房的灯火渐次熄灭。王守仁站在庭院中,望着夜空中高悬的孤月。远处传来巡夜士卒的梆子声,混着更夫“小心火烛”的吆喝。他知道,明日起,自己的命运将与那个少年紧紧绑在一起,而这长安城的每一寸土地,都在为五年后的大战积蓄力量。
墙角的蟋蟀突然噤声,他低头看见青砖缝里钻出的嫩芽——那是前日太子随他巡查军营时,悄悄埋下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