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因“年级女神”而起的、沉重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或者说,它被一种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清奇的脑回路,给硬生生砸出了一个大洞。
打破寂静的,是彦宸。
只见他脸上的震惊与茫然,在短短几秒钟内,迅速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专注的、仿佛在进行战后数据复盘的严肃神情。他忽然俯下身,双手“啪”的一声撑在张甯那整洁的课桌上,将面前那本摊开的习题册震得跳了一下。
他整个上半身都越过了楚河汉界,几乎要趴在张甯的地盘上。然而,他那双燃烧着熊熊求知之火的、灼灼的目光,完全无视了身边的张甯和面前的洛雨婷,牢牢地、一眨不眨地,锁定在了那个刚刚投下重磅炸弹的“情报源”——许言的身上。
“那,”彦彦宸的目光灼灼,死死地锁定着许言那双藏在厚厚镜片后的眼睛。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刚才的委屈和颓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急切的、仿佛在探寻宇宙终极奥秘般的认真,“张甯排在第几啊?”
空气,仿佛凝固了。
这一次,轮到张甯、洛雨婷和许言,陷入了绝对的沉默。三个人,三种不同的表情,却像被按下了同步键一样,动作一致地,缓缓地,将一种混合着“这家伙脑子是不是有坑”和“我们刚才是不是听错了什么”的、匪夷所思的目光,尽数投射在了那个脑回路异于常人的家伙身上。
洛雨婷的嘴巴微微张开,那副“看好戏”的促狭表情,彻底僵在了脸上,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对人类物种多样性的震惊。
许言那张常年不变的“背景板”脸上,也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推眼镜的动作都顿住了,镜片后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研究珍稀物种般的、带着几分茫然的审视。
而张甯,是反应最激烈的一个。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羞耻与愤怒的火焰,“腾”地一下就从她的脚底板窜上了天灵盖。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她最厌恶、最不屑于参与的,就是这种无聊透顶的、以色侍人的排名游戏,可她生命中最大的那个变数,不仅把她强行拖下了水,还当着外人的面,一脸严肃地追问她在“后宫选美”里的排名?!
“滚回你位子去!”
张甯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句话。她伸出手,一把抓住彦宸的胳膊,像是要把一个什么脏东西从自己的桌面上扒拉开一样,毫不留情地将他那颗硕大的、写满了“求知若渴”的脑袋给推了回去,“别在这儿破坏学习气场!”
彦宸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刚才那股严肃的“求知欲”,瞬间就切换成了“忠犬被嫌”的悲愤。他揉着自己的胳-膊,声音里充满了不解与控诉:“干嘛啊!就随便问问也不行?!”
他真心觉得,自己这是在关心“军情”,是在了解“我方阵营”的实力评估,这难道不是一个盟友该做的吗?!
没人理会他那声悲愤的控诉。张甯已经转回头,强迫自己将目光重新聚焦在面前那道该死的辅助线上,但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却彻底出卖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就在彦宸还想继续为自己申辩时,一个平直的、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再次幽幽地响起。
许言,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埋首于题卷之中,他甚至没有抬头,只是用一种仿佛在念出草稿纸上答案的、平铺直叙的语调,轻声说道:
“第七。”
他顿了顿,像是在补充一个无关紧要的备注。
“雪女。”
“雪女?”
彦宸下意识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刚才还满是委屈的脸,瞬间又被一种全新的、混杂着惊奇与恍然大悟的神情所取代。
传说中居于雪山之巅,拥有绝世容颜,却又冰冷无情,能将靠近的凡人尽数冻结的妖怪。
这个外号……简直是为张甯量身定做的!
高高在上,美丽,强大,带着致命的吸引力,却又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绝对零度的气场。彦宸感觉自己瞬间就被这个外号给击中了。一股奇异的、混杂着骄傲与心疼的复杂情绪在他胸中翻滚。
骄傲的是,看吧,我师父就是这么独一无二,连外号都这么有“宗师”范儿。
心疼的是,这帮凡夫俗子,只看到了她冰冷的外壳,却不知道,在这层坚冰之下,藏着的是怎样柔软、怎样温暖、又是怎样会因为他一句蠢话就气得耳根泛红的可爱灵魂。
“喂!听到没有!赶紧给我消失!”张甯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一丝恼羞成怒的威胁。她感觉自己的脸已经快要烧起来了。这个外号,比任何恶意的中伤都更让她难堪,因为它精准地概括了她不愿承认的、那个被所有人敬而远之的公众形象。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傻站在她旁边,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眼看女王即将爆发,彦宸求生欲瞬间上线。他不敢再多做停留,留下一句“知道了知道了”,便灰溜溜地、一步三回头地,朝着自己那片被“占领”的“故土”挪了回去。
与此同时,在那片“领事馆”的中心,一场低声的对话也正在进行。
“芳芳,你这样不太好,”苏星瑶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柔软的责备,“这是彦宸同学的座位,你怎么能过来就把人赶走啊?有点过分了。”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带着一丝责备,却更像是劝诫。
那个叫芳芳的女生却不以为然,她撇了撇嘴,挽着苏星瑶的胳膊,语气里满是不屑:“过分什么呀?对那种人就不用客气。星瑶你是不知道,他以前可是全校有名的差生,每天不是挂科就是被叫办公室。咱班主任以前不是天天拿他当反面教材。”
她刻意拔高了音量,似乎是想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别这么说,”苏星瑶微蹙着眉,替彦宸辩解道,“他上学期期末考得很好,不然也进不了理科一班的。”
“那谁知道是不是作弊啊?”芳芳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就他那样的,成天吊儿郎当的,能考出那分数,鬼才信!对了,我还听说啊……”
她凑到苏星瑶耳边,用一种故作神秘的、分享惊天大秘密的口吻,扔出了最后一记重磅炸弹:“……他还早恋呢!作风很有问题!”
苏星瑶端着微笑的嘴角,在听到最后两个字时,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苏星瑶那双一直带着浅浅笑意的琥珀色杏眼,在那一瞬间,微微闪动了一下。
她的目光,不再停留在芳芳那张义愤填膺的脸上,而是缓缓地抬起,像一只精准的雷达,越过教室里攒动的人头,轻而易举地,就捕捉到了那个正垂头丧气走回来的身影。
她的视线,跟随着彦宸的脚步。看着他走到张甯的“圣地”附近,看着他被张甯毫不留情地推开,又看着他此刻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大狗,垂头丧气地挪回来。
然后,一抹极淡的、意味深长的、与她平日里那温柔和煦的笑容截然不同的微笑,悄无声息地,在她嘴角绽放开来。那抹笑意,极淡,极轻,像一弯在深夜里悄然升起的、带着几分凉意的残月。它无声地,在她嘴角绽开,带着一种洞悉了全局的了然,一丝棋逢对手的欣赏,和一种……猎人看到猎物时,那种志在必得的、神秘而愉悦的微笑。
仿佛在说:早恋?我知道啊。
我还知道,是和谁呢。
彦宸走回到座位时,正好上课铃响起,那阵以苏星瑶为中心、一度沸反盈天的人潮,像是听到了什么指令,再度如退潮般“哗”地一下散去,留下了一片狼藉的、属于胜利者的宁静。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自己的身体缩到最扁,在缝隙间艰难穿行,才终于让过那些再度散去的信徒们。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刚打完一场仗,身心俱疲。
就在这时,一股若有若无的、清甜的香气,伴随着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侧飘了过来。
“抱歉啊,彦宸同学,”苏星瑶双手合十,做出一个极其标准的、充满日式漫画风格的道歉手势,那双清透的杏眼里,盛满了真诚的歉意,“打扰到你了。是以前班里的同学,太久没见,有些热情过头了。”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语气也恰到好处地带着几分无奈和柔软,仿佛她才是那个被过度热情的友谊所困扰的、无辜的受害者。
彦宸此刻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摆了摆手,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有气无力的假笑:“没事,一个位子而已,喜欢的话,随时可以‘征用’。”
那句“征用”,带着几分自嘲的、属于战败者的辛酸。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被八国联军侵占了租界的前清官员,除了在心里骂几句“丧权辱国”,连反抗的姿态都做不出来。
“你人真好。”她由衷地赞叹道,那语气,仿佛真的发现了一块璞玉。紧接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了一些,用一种分享小秘密的、带着几分雀跃的语气,轻声问道,“你喜欢吃糖吗?”
没等彦宸回答,她已经转过身,拉开了自己那个精致的书包的拉链。在一堆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书本旁,她拿出了一个设计得极为雅致的、小小的方形纸盒。那是一个深蓝色的、带着磨砂质感的盒子,上面用烫金的英文字体印着“ltykiss”,旁边还有一行娟秀的日文。在这朴素的高中课桌上,这个小盒子就像一件来自异世界的、充满了小资情调的奢侈品。
她用纤长的手指,优雅地将盒子抽开,里面是几颗用同样深蓝色糖纸独立包装的、方糖一样的颗粒。
“我请你吃糖!”她捻起一颗,递到彦宸的面前。那颗糖的包装纸上,印着雪花的图案,充满了冬日的浪漫气息。
彦宸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颗从未见过的糖果吸引了。可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以一种近乎本能的速度,划过了他的脑海。
宁哥会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