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黑发,都被她拢到了脑后。她松松地、却又无比精准地,将它们束成一个优雅的低马尾。最后,她拿起那根酒红色的丝绒发带,同样用一种不疾不徐的、带着韵律感的动作,在马尾上,系上了一个完美的、左右对称的蝴蝶结。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拿起笔,目光再次落回到那道难题上。
那一瞬间,彦宸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不轻不重地攥了一下。
他看到,当那个酒红色的蝴蝶结在她脑后绽放开时,苏星瑶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她,是一位安静、美丽的优等生;那么此刻的她,就像一位即将登台的、身经百战的舞者,或是一位准备落子的、胸有成竹的棋手。
那个简单的、束发的动作,仿佛在她周围,构建起了一道无形的、优雅而强大的“结界”。
这道“结界”,将外界所有的嘈杂、所有的紧张、所有的混乱,都隔绝在外。结界之内,是她一个人的、绝对专注的、不容侵犯的王国。在这个王国里,她就是唯一的女王。她从容、笃定,掌控着一切。
那份从容,那份精致,在那一刻,爆发出了一种近乎于暴力的、致命的吸引力。
彦宸的大脑,有那么几秒钟是完全空白的。他忘记了那道让他头疼欲裂的难题,忘记了墙上秒针“滴答”作响的时钟,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他的整个世界,仿佛都被那个酒红色的蝴蝶结,和那个挺拔、专注的背影给填满了。
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他曾经看过一部关于剑客的电影。里面的第一高手,在每次决战之前,都会用一套繁复而优雅的动作,慢慢地、一丝不苟地擦拭自己的佩剑。那不是在浪费时间,而是在调整自己的呼吸,集中自己的精神,将自己所有的精、气、神,都凝聚到剑刃之上。
此刻的苏星瑶,给他的,就是同样的感觉。
那根丝绒发带,就是她的剑。而那套束发的动作,就是她进入战斗状态的、独一无二的“剑诀”。
一种奇异的、混杂着欣赏、震撼,甚至是一丝敬畏的情绪,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他第一次,在一个女生身上,看到了一种近乎于“道”的东西。那是一种对自我、对节奏、对美,有着极致掌控力的表现。
就在这时,那个已经扎好头发、进入“结界”状态的苏星瑶,忽然动了。
她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用一种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果决而流畅的笔触,飞快地画出了一个辅助坐标系。
“嗡——”
彦宸的脑子里,像是有一道惊雷,轰然炸响!
坐标系!
对啊!他怎么就钻牛角尖了!这道题,如果用传统的几何方法去硬解,计算量巨大且极易出错。但如果,把它放到空间直角坐标系里,用向量法去解……
茅塞顿开的狂喜瞬间席卷了他。然而,就在他准备立刻提笔、投入这片新开辟的战场之前,一个近乎于本能的动作,驱使着他,再次抬起了眼。
他的目光越过无数伏案疾书的后脑勺,精准地、再一次地,投向了教室的正中心。
他想确认一下,他的“师父”,现在进度如何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令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张甯,已经放下了笔。
她没有在草稿纸上疯狂演算,也没有蹙眉思索。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将那张写满了答案的卷子,平铺在自己的面前。她的笔,已经合上了笔帽,整齐地摆放在卷子的右上角,与桌沿保持着完美的平行。
她正在检查。
她的目光,像一台精密的光学扫描仪,沉静地、从上至下地,扫过卷面上的每一道题,每一个数字,每一个符号。她的表情,平静得像一潭结了薄冰的、不起波澜的深潭。仿佛她面对的,不是一张能让全班人仰马翻的地狱级试卷,而是一份早已烂熟于心、只需做例行确认的说明书。
那是一种绝对的、碾压式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游刃有余。
彦宸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如果说,苏星瑶带给他的是“如何拔剑”的震撼与启发,那么张甯展现给他的,则是“剑已归鞘,天下已定”的、绝对的宗师气度。
一股混杂着巨大骄傲与强烈压迫感的复杂情绪,瞬间冲上了他的头顶。
——看啊!那是我师父!
——该死!我还在这里苦苦挣扎!
这两种念头在他的脑海里激烈碰撞,最终,尽数化作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炽热的战意。
他猛地收回目光,不再看任何人。眼中所有的欣赏、所有的杂念,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清空,只剩下那道几何题的图形,和那刚刚才被点亮的、清晰无比的解题路径。
提笔,落笔。
刚才还是一团乱麻、让他无从下手的图形,此刻在他的眼中,变成了一个清晰的三维坐标系。他迅速地在草,稿纸上建立坐标,将每一个关键的点,都用精准的向量坐标表示出来。
繁琐的几何关系,瞬间被清晰的代数运算所取代。
计算平面的法向量,代入向量夹角公式,再利用点到平面的距离公式……
所有的步骤,一气呵成。
他的笔尖,前所未有地流畅与笃定,在纸上划出清晰而有力的线条。大脑高速运转,思路像一条奔涌的河流,冲破了最后一道堤坝,以无可阻挡之势,奔向了最终的答案。
当他写下最后一个数字,放下笔的那一刻,下课的铃声,恰好响彻了整个校园。
教室里压抑了一整节课的紧张气氛,在铃声响起后,瞬间被引爆。同学们如释重负地瘫在椅子上,哀嚎声、抱怨声、对答案的声音,交织成一片。
“天啊,最后那道题是什么鬼东西?是想让我们全军覆没吗?”
“我连题目都没完全看懂……”
“完了完了,开学第一天就挂科,这个学期没指望了……”
在一片混乱的嘈杂声中,彦宸缓缓地直起身。他没有参与任何讨论,只是下意识地,又一次将目光,投向了身侧的那个座位。
苏星瑶的目光正好移向他,四目相对。她脸上还带着那种解出难题后的、淡淡的余韵,嘴角挂着一抹浅笑,温和地问道:“答得怎么样?最后一道题做出来了吗?”
那双清透的琥珀色杏眼里,盛着纯粹的好奇与交流的善意,坦荡得让人无法拒绝。
彦宸的心里却猛地“咯噔”一下。
他犹豫了。要承认是因为看到她的坐标系才茅塞顿开的吗?不行。这简直是当着张甯的面,亲口承认别的女人比自己师父还能“点化”自己,这比当场阵前倒戈还严重!而且,这不等于是在给这家伙的气势上火上浇油吗?
电光石火之间,他含糊地支吾道:“还好吧,最后一题……靠一点灵感蒙完了。”说完,他立刻把问题抛了回去,“你怎么样?”
“我做完了。”苏星瑶的回答,坦然得近乎于理所当然。她毫不扭捏遮掩,甚至还带着几分回味战局的、愉悦的口吻补充道,“开始有点懵,后来就想到了。”
彦宸暗暗吃惊。他见过太多明明考得很好,却非要长吁短叹、大言不惭地推说自己“考砸了”、“没做完”的优等生了。那种虚伪的谦虚,他从小看到大。可眼前这个家伙,怎么一点优等生的包袱都没有?她的自信,就像她那根丝绒发带一样,是一种内化于心的、从容的、不需向任何人证明的习惯。
这种坦然,比任何炫耀都更具杀伤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