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儿敢啊……”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充满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辛酸。
紧接着,他似乎觉得光用语言还不足以表达自己的“臣服”,于是又抬起头,看着张甯,用一种极其夸张的、带着浓浓鼻音的声调,惟妙惟肖地学着她当年的样子,发出了一个极其恭顺又极其委屈的单音节——
“嗯!?”
那一声拖长了、百转千回的“嗯!?”,像一根精准的逗猫棒,不偏不倚,正好搔在了张甯心里最痒的那块软肉上。她再也维持不住那副“女王威严”的假面,整个人都软了下来,靠在彦宸身上,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连话都说不囫囵。
“你……你这个活宝……”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伸手在他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你从哪儿学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腔调?”
彦宸见她笑得这么开心,自己那点“翻旧账”的小心思也烟消云散了。他任由她靠着,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标志性的、带着几分傻气和得意的笑容,心里美滋滋的。只要师父开心,别说学她说话了,学小狗叫都行。
他清了清嗓子,把刚才那副“悲愤控诉”的腔调收了起来,表情也随之变得严肃而认真。他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站直,然后看着她的眼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其事的语气说道:
“宁哥,不开玩笑了。”
张甯见他神色突变,也收敛了笑意,眼底的波光渐渐沉淀下来,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沉静。她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才是今天这场谈话里,最核心的部分。
彦宸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组织一场至关重要的战前汇报。
“我有种感觉。”他的目光锐利,像一把出鞘的刀,褪去了所有玩笑的色彩,“这个苏同学,就算不是班主任安排过来的‘重武器’,起码也是冲着我们俩来的。”
这话一出,张甯那刚刚才平复下去的嘴角,又忍不住向上勾了勾。她好笑地斜睨着他,语气里充满了调侃:“哦呦,彦宸同学,现在可了不得了,出息了!全世界都围着你转了?新来一个漂亮女同桌,也是冲着你来的!?”
“谁说是冲我了!”彦宸立刻分辩,语气急切,甚至还带着几分被误解的委屈,“我是说,冲着‘我们俩’来的!”
他特意在“我们俩”三个字上加了重音,那双漆黑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近乎于野兽扞卫领地时的警惕与执拗。
看着他这副认真的模样,张甯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她脸上的戏谑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慎的、倾听的姿态。她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像一个考官,等待着考生的论述。
“说来听听。”
得到了“女王”的许可,彦宸立刻开启了分析模式。他那平日里只会说俏皮话的脑子,此刻像是被接入了超级计算机,运转得飞快。
“第一,是老班和洛雨婷的态度。”他伸出一根手指,“就像我刚才说的,他们的反应就挺诡异的。老班的和蔼,不是鼓励,更像是一种‘安抚’和‘警告’。他那番话的潜台词,翻译过来就是:‘小子,你身边这位是重点保护文物,你给我安分点,别动歪心思,也别耽误人家发光发热’。而洛雨婷的警告就更直接了。她那个人,八面玲珑,从来不得罪人,如果不是事情严重到一定程度,她绝不会冒着得罪新同学的风险,来给我这么一个没头没尾的提醒。真有那么大的必要吗?总觉得这事挺别扭的…”
张甯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但那双清亮的眼眸里,已经掠过了一丝赞许。这种与人设不符的抽离感,也让她心底埋下一个暗影。
彦宸见她没有反驳,胆子更大了,继续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彦宸见她没有反驳,胆子更大了,继续伸出第二根手指,“这刚给我换走一个绝世大美人,转眼又给我安排一个贵胄千金小姐。我是走了桃花运了吗?”
张甯听着他一边不动声色地拍着自己的马屁,一边又毫不避讳地夸赞着别人的容貌,眼角不轻不重地斜了他一下,那眼神里带着一丝“算你识相”的满意,和一丝“你胆子不小”的警告。不过这一次,她罕见地没有出言打断他这近乎于妄想的自我膨胀。
彦宸没等到预想中的吐槽,反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深刻的自我怀疑与自我肯定的漩涡之中,他拧着眉,像是真的在思考一个严肃的哲学问题:“按说,我没有这么讨老天爷喜欢啊?难道是我上学期期末扶老奶奶过马路积的德,这学期开始集中兑现了?”他喃喃自语,随即又自己推翻了这个结论,“不对,老天爷要真疼我,就不该把你从我身边调走。所以这事儿,绝对不是什么‘天降鸿福’,更像是个‘天降考验’,甚至是‘天降陷阱’!”
他的语气重新变得笃定。这番绕来绕去的逻辑,最终还是把他自己绕回了正确的轨道上。
“第三,这个苏同学的人设也太‘恰恰好’了!”他伸出第三根手指,神情变得无比严肃,“她身上那些所有人都挑不出错的优点——美貌、温柔、博学、善解人意,简直就像是……根据某种需求,被精确计算和定制出来的一样。她今天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精心设计的。那是一套组合拳,招招都冲着我来的。”
“先说‘情书’。”他看着张甯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用那种看似温柔、实则公开处刑的方式提出来?她可以直接问我,也可以私下找我,但她偏不。她就是要在一个所有人都看着的场合,抛出一个能瞬间引爆全场八卦的炸弹。这一招,一石三鸟。”
“其一,她成功地在所有人面前,给我贴上了一个‘似乎追求过她’的标签。虽然她立刻说知道我是代笔,但是‘情书’这两个字一出来,这个印象就种下了。这等于是在无形中,宣告了我们之间有过一段‘过去’,有一种微妙的联系。”
“其二,她用知道我是‘代写’这个由头,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宽容大度、善解人意的完美形象。你看,她没有生气,没有指责,甚至还体贴地为我找好了台阶。这份从容,瞬间就让她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也让她赢得了所有人的好感。而我,就成了一个需要被她‘原谅’和‘体谅’的、理亏的一方。”
“其三,也是最狠的一点,”彦宸的目光沉了下来,“她这话一说出来,就在你心里埋下一根刺。就算你清楚内情,但那种‘你的男人曾经给我写过情书’的宣示,本身就是一种挑衅。她要的,就是你心里那瞬间的不舒服。”
他说到这里,张甯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她迅速地抬眼扫过彦宸,这个分析,几乎是复刻了她当时心中一闪而过的、最真实的感受。她不禁在心里暗忖,这个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傻瓜,在某些事情上的直觉和洞察力,竟然敏锐到可怕的地步。到底是那个苏星瑶可怕,还是眼前这个将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的“大狗”更可怕一点?
“然后,是那首《锦瑟》。”彦宸的声音愈发低沉,“师父,我得承认,那一瞬间,我后背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你信不信,如果今天你不在场,如果我不是对你绝无二心,我可能会真的觉得,这个苏星瑶,是我的‘知音’。”
他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自己那一瞬间的动摇,眼神坦诚得没有一丝杂质。
“哪有这么巧的事?我喜欢古典文学,就给我分配一个温婉的古典美人,我喜欢诗词,就给我安排一首《锦瑟》?这种可能性的概率得有多小?这根本不是巧合,这是‘精准投喂’。她事先一定做足了功课,知道我的兴趣点在哪里。这首诗,就是她扔出来的、最华丽的鱼饵。”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将胸中的浊气全部吐出。
“她的目的,根本不是跟我‘对诗’,而是要向你展示一种‘精神共鸣’。她要让你看到,也让我感觉到,在某个领域,她比你‘更懂’我。这是在攻击我们关系最核心的基础。她想在我心里种下一颗种子,让我产生一种‘或许,连张甯都未必能……’的念头。师父,你明白吗?这种从精神层面发起的进攻,比一百个咋咋呼呼的女生加起来都可怕。她不是要对我动手,她是要让我……自己走过去。”
一番话说完,彦宸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看着张甯,等待着她的审判。他把自己内心最深处的、那一瞬间几乎要动摇的想法,赤裸裸地剖开,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长久的沉默。
张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总是清亮的眼眸,此刻深得像一口古井,倒映着他那张写满了认真与警惕的脸。她没有说话,但彦宸能感觉到,她周身那股懒洋洋的、带着几分疏离的气场,正在一点一点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唤醒的、如同猎豹般的专注与审慎。
她的心,在彦宸剖析完最后一个字时,不受控制地“怦怦”狂跳了两下。
这家伙,一认真起来,脑子好使得可怕!
他刚才那番丝丝入扣的分析,几乎是原封不动地复刻了她自己心中的所有疑虑和判断,甚至……比她想得更深,更透彻。尤其当他坦然说出“我可能会真的觉得,这个苏星瑶,是我的‘知音’”时,张甯感觉到了一种近乎于战栗的震撼。那不是心虚,而是一种极致的坦诚,一种将自己最危险的念头都毫不设防地交到她手里的、绝对的信任。
可是……
他那副“我已看穿一切”的,让她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心安,同时也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想要打压他这嚣张气焰的冲动。这个自我意识过剩的家伙,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她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了一边嘴角,那笑容里带着七分戏谑,三分危险。她抱着手臂,像个饶有兴致的考官,用一种极尽嘲讽的语气,慢悠悠地开了口:
“福尔摩宸,”她好笑地斜睨着他,语气里充满了慵懒的、致命的调侃,“这是你的推理,还是你的……全世界都以你为中心的幻梦?”
彦宸没有被她的话激怒,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进入“委屈大狗”模式。他只是认真地看着她,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他一字一句地回答,声音低沉而清晰:
“这是我作为男人的……”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然后掷地有声地吐出了最后两个字。
“直觉!”
“啊!!!”
一声惨叫划破了街道的宁静,紧接着,是“啪”的一声脆响。彦宸的后脑勺,又挨了一记不轻不重的“爱心体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