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示意下一位同学继续。
介绍在继续,很快,就轮到了那个全场风暴的中心。
在彦宸那几乎要将她后背洞穿的、灼热的注视下,张甯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没有回头。
她甚至没有像苏星瑶那样,转身面向全班同学。她只是站直了身体,目光平视着前方那块写满了板书的黑板,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比整个教室的人都更值得她关注的东西。
她的声音,清晰、平稳,像山涧里那条结了薄冰的小溪,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
“张甯。”
只有两个字,干净利落,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然后,她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就在彦宸的心提到嗓子眼,期待着哪怕一丝一毫的转圜时,她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没了…”
这两个字,像一把从天而降的、冰冷的铡刀,干脆利落地,斩断了彦宸心中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名为“希望”的蛛丝。
没有解释,没有寒暄,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客套。她用最极致的简洁,最彻底的冷漠,将自己与他,与这个教室西南角的“旧王国”,划开了一道清晰的、再也无法逾越的楚河汉界。
然后,她坐下了。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整个世界,在彦宸的眼中,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色彩。那条曾让他引以为傲的、燃烧着后现代主义色彩的围巾,此刻像一具五彩斑斓的尸体,冰冷地挂在他的胸前。他今日所有的精心武装,所有蓄谋已久的“巡游”,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场自导自演的、无人喝彩的独角戏。
而那个他唯一在乎的观众,提前退场了。
自我介绍还在继续,但后面的人说了什么,彦宸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只是低着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桌面,仿佛能从那上面看出一个可以让他逃离此地的时空裂隙。
“好了,自我介绍结束!”班主任的声音像来自另一个遥远的时空,“
接下来的流程,快得像一场与彦宸无关的默片。
洛雨婷毫无悬念地继续担任班长,她那标准的笑容和得体的发言,一如既往地赢得了所有人的信任。而苏星瑶,则在几位新同学的推举和一片善意的附和声中,成为了新的文娱委员。她站起身,再次用那温婉谦逊的姿态表达了感谢,那份从容与优雅,仿佛她天生就该站在人群的中心。
张甯的名字没有被任何人提起。彦宸知道,以她的性子,加上那些需要她操心的家事,她绝无可能,也绝无时间去担任任何班干部。
而他自己,在老师和大部分同学眼中,依旧是那个“成绩老大难”的典型。虽然上学期末的成绩单让他惊艳了一把,但在分班后的新集体里,他过去的“劣迹”显然比他未来的“潜力”更深入人心。
他继续做他的闲散国王,只是如今,他的王国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不死心。
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楼梯,他感觉胸前那条围巾像一团冰冷的火焰,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灼烧着他那颗因恐惧和懊悔而剧烈抽搐的心脏。他今日所有的骄傲与炫耀,都变成了一把回旋的利刃,将他自己割得遍体鳞伤。
他大步流星地冲出教学楼,冲出那道熟悉的、承载了他无数次张扬与不羁的校门。冬末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照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分外冷清。放学的学生早已散尽,杳无人迹。那个纤细的、穿着白色高领毛衣的身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颓然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机械地、不受控制地,沿着她惯常回家的那条路,发疯似的向前跑去。每一个路口,他都停下来,像一只焦躁的困兽,左右张望着,徒劳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没有。什么都没有。
跑到那个种着巨大法国梧桐的街角,他终于停了下来。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极速地冲刺令他再也跑不动了。他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他缓缓抬起头,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让他发出一声近乎于喟叹的、沉重的呼吸。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他乏力地转过身,想靠在身后那棵粗壮的梧桐树干上,哪怕只是片刻的喘息也好。
就在他即将靠上去的那一刻,一道清冷中又带着几分促狭调皮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树干的另一侧绕了出来。
“谁家的大狗子走丢了?在那儿东张西望地找主人呢?”
这声音,像一道划破漫长黑夜的惊雷,又像一束穿透重重乌云的、最温暖的日光,瞬间击中了他。
是天籁之音。
彦宸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几乎是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转过身。
然后,他看到了那张脸。那张在他脑海里掀起了整整一上午惊涛骇浪的脸,此刻正微侧着头,看着他。她没有走,她就站在那里,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倚着树干,那双总是清亮的眼眸里,盛满了忍俊不禁的、如同融化了的蜜糖般甜美的笑意。